第2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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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泠身心俱疲,不想再去理会任何人。自顾自地去沐浴更衣。但沐浴完后回到偏殿却更觉浑身不畅快。

白日里虞府的血腥气似乎还萦绕在鼻端,虞英陆倒地时那双惊怒不甘的眼睛,虞留善痛苦的哀嚎,虞知谦的不怀好意,弩箭破空的尖啸,还有…还有那张惊云揽住她腰身急退时,铁尺般的臂弯和温热的触感。

萧泠烦躁地挥退左右侍从,独自坐在偏殿暖阁内。

黄龙牙床上的织金软褥也抚不平她心头的皱褶。

赵泰南偏偏在这时来到帘外,躬身行礼之后便低声禀报着宫中内外对今日之事的窃窃私语,言语间多有对陛下“冲冠一怒,诛杀托孤重臣”的微词。

“够了!”萧泠猛地一拍床沿,“那些人懂得什么!是那老匹夫先欺朕年幼,其子先悖逆礼法!朕…朕何错之有!”她这话说得实在是底气却不足。

赵泰南忙躬身道:“陛下息怒。陛下乃天子,雷霆雨露俱是君恩。虞英陆仗着托孤老臣的身份,屡屡挟制陛下,今日之祸,实乃他自取其咎。只是…”他顿了顿,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殿外,“只是那水衡中郎张惊云,今日在虞府言行,着实可疑。他看似解围,实则处处维护虞氏,最后更是逼迫陛下当众许诺下罪己诏。此人心机深沉,恐非善类。”

“张惊云…”萧泠念着这个名字,白日里他格开弩箭的身手,分析利害时的冷静,以及最后护着她退入厅内时那不容置疑的力量,都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与其他臣子不同,那些臣子要么畏畏缩缩,要么喋喋不休地讲大道理,唯有他,敢直视她,敢拦她,甚至…敢碰她。

想到此处,萧泠脸颊莫名一热,心头却更是一阵恼火。

他竟敢逼迫朕!

还有他那温和如水的眼神…似乎总带着一点探究,一点了然,让她感觉在他面前无事可藏。

“传张惊云来见!”萧泠忽然下令,声音冷硬,“朕倒要问问,他一个区区水衡中郎,今日何以敢如此僭越!”

赵泰南眼中闪过一丝得色,忙应声而去。

不多时,张惊云步入偏殿暖阁。

他已换下一身染尘的战袍,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青灰色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如松。

他步履沉稳,目光清朗,对着倚在牙床上的萧泠躬身行礼:“微臣张惊云,拜见陛下。”

“张惊云,”萧泠坐直了身子,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充满威严,说道,“你可知罪?”

张惊云神色不变,道:“臣不知身犯何罪,请陛下明示。”

“不知?”萧泠柳眉倒竖,杏眼中腾起怒火,“你今日在虞府,先是阻朕诛杀虞留善,后又挟势逼迫朕对那群乱臣贼子低头,更是胆大包天,竟敢……竟敢……”她说到“碰触”二字,终究难以启齿,只得怒道,“干预朕之决断!你眼里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张惊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看向萧泠。

他的视线掠过她因怒气而泛红的脸颊,扫过她微微起伏的胸口,最终落在她强装镇定的眼眸上。

白日里近距离的接触,那纤细腰肢的柔软触感,惊慌时下意识流露出的女儿娇态,以及此刻这双明明带着羞恼却偏要作出凶狠模样的眼睛,所有的疑点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个让他自己都感到惊愕,却又无比清晰的答案。

他忽然微微一笑,没有说出任何为话为自己辩解。仍旧温和的目光像是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萧泠心上荡开一圈涟漪。

“陛下息怒。”张惊云淡淡的说道,“臣之所为,并非干预圣断,而是为陛下计,为社稷计。当时情势危急,若陛下执意诛杀虞左丞,恐我等皆不能全身而退。陛下万金之躯,岂可陷于险地?至于罪己诏…”

他略一停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萧泠耳垂上那个难以察觉的旧日穿耳洞的痕迹,缓缓道:“陛下金口玉言,既已当众许诺,天下人皆知道。若出尔反尔,恐失信于天下,更授虞氏余党及其他心怀叵测之人以口实。届时,陛下虽欲求清净,恐不可得矣。陛下乃聪慧明理之人,自然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他的话语依旧恭敬,但那句“聪慧明理之人”却似乎别有深意。萧泠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拢了拢自己的衣领,站起身来。

萧泠指着他,冷冷的说道,“你这是在教训朕吗?别以为你救了朕,就可以恃功而骄,就可以窥测朕意,甚至…”她气得胸口发闷,后面的话竟说不出来。

那种被他看穿感觉让她恐慌又愤怒。

张惊云却再次躬身,语气愈发恳切的说道,“臣不敢。但天子无戏言。承诺之事,关乎朝廷法度、陛下威信。陛下初登大宝,朝野瞩目,多少双眼睛正看着陛下如何处置今日之事。陛下以‘女儿之身’…”他极其轻微、几乎含在喉咙里地模糊带过这两个字,随即声音提高,清晰地说道,“…登天子之位,是万民之主,更当为天下表率,示人以信。下罪己诏,非为示弱,实为彰陛下仁德磊落之胸襟,亦可安抚虞氏旧部及朝中观望之心。此乃化危为机之上策,望陛下三思。”

那模糊的“女儿之身”二字,如同惊雷炸响在萧泠耳边。

他知道了!

他果然知道了!

她脸色煞白,几乎站立不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手扶住了牙床的立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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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阁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烛火噼啪作响。

赵泰南在帘外听得内心惊疑不定,白天被张惊云这个莽夫瞪过一眼,赵泰南现下不太敢招惹于他,在门外侯着。

萧泠死死盯着张惊云,他依旧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神情坦然,仿佛刚才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只是她的幻觉。

但他那双眼睛,清澈而坚定,明白无误地告诉她:她的秘密,他已了然于胸。

这是一种无声的威胁,更是一种温柔的逼迫。

他用最恭敬的态度,最合理的言辞,将她逼到了悬崖边上。

而且,他说的…确实有道理。

今日之事,若不善后,必生大乱。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和委屈涌上心头。

为什么当皇帝这么难?

为什么都要逼她?

父皇母后宠着她,纵着她,可满朝文武却处处与她作对!

如今连这个小小的水衡中郎,也敢拿捏她的把柄!

“好……好!好一个忠臣!好一个为朕计!”萧泠气得笑了起来,声音发颤,“你说得对!朕是皇帝,朕金口玉言!罪己诏,朕下!但是张惊云——”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几乎是吼了出来,“朕看你这水衡中郎是做腻了!恃才傲物,窥测君心,言语无状!朕罢免你的官职!给朕滚出宫去!朕再也不要见到你!”

这话任性地如同一个被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充满了姑娘家的赌气与娇纵,只是这个孩子气的姑娘身披龙袍,登基为帝。

张惊云闻言,脸上并无太多意外或失落之色,反而像是松了口气。他深深一揖,语气平静如常的说道,“臣,领旨谢恩。陛下保重,臣告退。”

说完,他竟毫不犹豫,转身便走。

萧泠愣愣地看着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帘外,一腔怒火打在了空处,憋闷得难受。

她颓然坐回牙床上。

她赶走了他,惩罚了他的“不敬”,保住了自己的承诺,可是…为什么心里一点也没有痛快的感觉?

反而有点空落落的。

殿外隐约传来赵泰南试探的声音:“陛下,那罪己诏…”

“拟!朕说下就下!让中书省的人来拟!”萧迁烦躁地挥手,将床角一个玉枕扫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闭上眼,白日里惊险的一幕幕又浮现眼前。

乱箭攒射之下,是他如鬼魅般出现,铁尺格开致命一击,手臂坚实有力;被他揽住急退时,隔着衣料传来的体温和力量;还有他分析利害时那冷静专注的侧脸…

“哼!”萧泠忽然又睁开眼,对着空荡荡的暖阁恨恨道,“罢了他的官,真是便宜他了!就该…就该打他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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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转念间,他那句“陛下万金之躯,岂可陷于险地”,以及那下意识保护她的姿态,又让她的心尖微微一动。

她自幼被当作男孩养大,学骑射,逞英豪,周围不是谄媚逢迎的纨绔,就是古板严肃的大臣,何曾有人如此不顾自身安危地护过她?

即便知道她并非真正的“皇帝”,他也依旧在危难时挡在了她身前。

“来人!”她忽然又朝外喊道。

一个小黄门战战兢兢地跑进来。

“去!把朕的‘踏江骓’牵来,赐给刚才出去的那个张惊云!告诉他,朕赏罚分明!他今日护驾有功,这是赏他的!让他骑着马,赶紧滚出皇宫!”这话说得依旧凶狠,只是听起来却软绵绵的。

小黄门懵懵懂懂,连忙应下跑去传旨。

宫门外,张惊云接过那道罢免的旨意,神色淡然。

他早已料到,以这位“皇帝”的性子,被如此逼迫,定然恼羞成怒,只罢官已是最轻的处罚。

能让她答应下罪己诏,平息可能的大乱,也算是有功于社稷吧。

至于官职,他本就不恋栈权位。他正欲转身离去,却见宫人牵着一匹神骏非凡的灰蹄白鬃马走来。

“张……张大人,”小黄门气喘吁吁,“陛下有口谕,说是将此马赐予您,陛下赏罚分明,这是赏您今日护驾之功。”

张惊云看着这匹名为“踏江骓”的御马,微微一怔。他自然认得这是天子的爱驹。赐下此马?这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想到陛下她是由着性子来的姑娘,他摇头失笑,不去深想。也罢,省了脚力。

他坦然接过缰绳,拍了拍马颈。“踏江骓”似乎通人性,打了个响鼻,用头蹭了蹭他的手。

张惊云牵着马,离开了皇城。

此刻华灯初上,建康城内夜市方开,酒楼客栈灯火通明,喧嚣热闹。

他摸了摸袖袋,里面仅有几枚散碎银钱。

他为官清廉,不多的俸禄还偶尔接济了家乡族人或乡里同僚,今日被骤然罢免,也拿不出来什么积蓄。

望着那些装饰华丽的酒楼客栈,他叹了口气。

京城米贵,居大不易。

如今官职已丢,自然不能再住官驿,而这点银钱,只怕不够在京城内任何一家像样的客栈住上一晚。

他沉吟片刻,翻身上了“踏江骓”。宝马果然非凡,四蹄生风,虽在闹市,却平稳异常。他径直朝着京城东郊的方向行去。

约莫半个时辰后,一座规模宏大的寺院出现在眼前。

山门匾额上,写着“建初寺”三个古朴大字。

此处虽在郊外,但因香火鼎盛,寺庙的下面也有不小的市集。

张惊云下马,叩响了寺院的侧门的铜禁。

不多时,一个小沙弥过来说,今日已经太晚,居士明日请早再来礼佛。

“劳烦小师傅通禀监寺夏慧信上人,故人张惊云来访。”张惊云和气地说道。

小沙弥听见他说了这个名字,连忙合十行礼,转身进去通报。

张惊云站在门外,思绪不由飘回三年前。

那时他还在家乡广州郡,因在洪泽郡一带治水衡田颇有成效,被太守察举,赴京参加明经射策之试,以求博取功名。

赴京路上,他结识了一位同行者,名叫夏丹臣。

此人衣着光鲜,谈吐豪阔,自称是扬州富商之子,也是被察举孝廉入京应试。

两人结伴而行,一路上夏丹臣对他颇为热情,酒食住宿皆抢着付账。

然而张惊云几番交谈试探下来,他才知道这位夏丹臣学识浅薄,于经义策论几乎一窍不通,言谈间多是对京城繁华和官场钻营的向往。

直到入京后,夏丹臣才酒后吐真言,原来他的“孝廉”之名,是其父用白花花的银子层层贿赂州郡官吏得来的。

他本人对此毫不在意,反而得意洋洋地说:“张兄,这世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打点到位,何愁功名不成?”

果然,到了京城明经射策会试之前,夏丹臣便开始大肆活动,试图买通监考的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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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至找过张惊云,想让他这个“才子”在考场上“帮衬”一二,被张惊云严词拒绝。

岂料夏丹臣胆大包天,竟真的在考场上舞弊,手段却拙劣无比,很快被巡场的御史发现端倪。

张惊云出于一丝同行之谊和不忍,暗中提醒了他,夏丹臣这才慌忙藏匿作弊之事,侥幸未被当场抓获。

但此事已然惊动有司,追究下来,夏丹臣的贿考之事恐难遮掩。

他吓得魂飞魄散,深知一旦坐实,不但功名无望,更有牢狱之灾。

此人倒也果断,立刻将身上剩余的金银尽数取出,火速跑到这建初寺,捐了一大笔“香火钱”,恳求寺内首座罗汉为其剃度出家。

首座见他“诚心向佛”,又“布施”丰厚,便予他剃度,取了法名“夏慧信”。

夏丹臣摇身一变,成了出家僧人。

官府追究之人来到寺中,见此人已然出家,又查无确切实证,加之寺院出面维护,最终也只能不了了之。

夏丹臣,如今的夏慧信,因其“捐施”甚巨,且颇懂逢迎,不久竟混了个监寺上人的职司,管理寺中庶务,倒也活得滋润。

张惊云后来及第,授了水衡中郎的官职,因事务繁忙,且与夏慧信志趣迥异,便少有往来。

但偶尔路过,也会进来讨杯茶喝。

夏慧信虽已出家,但世俗习气未改,对张惊云这位“故人”兼“恩人”倒也一直客气。

如今,张惊云罢官落魄,无处可去,第一个想到的,竟是这座建初寺和这位“酒肉朋友”。

正思忖间,侧门再次打开。

一个身穿青色绸缎袈裟,体型微胖,面皮白净,手持一串紫檀佛珠的和尚快步走出,正是夏慧信。

他见到张惊云,先是吃了一惊,随即脸上堆起热情的笑容:

“哎呀呀!我道是哪位故人,原来是张大人!稀客稀客!快快请进!”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全然不像个清修的僧人。

然而,当他目光落到张惊云身后的“踏江骓”时,眼中闪过一丝惊疑。

他是识货之人,自然看出此马绝非凡品,甚至隐隐有些眼熟,好似在皇家仪仗中见过。

再看张惊云,风尘仆仆的,未穿官服,腰间也未佩漆制官牌。

夏慧信心思活络,脸上笑容不变,侧身将张惊云让进寺内,口中笑道,“张大人今日怎得有暇光临小寺?还牵着如此神骏的宝马,莫非是公务途径此地?”

张惊云微微一笑,坦然道,“夏兄不必再称什么大人了。云渊今日前来,实是落魄投奔。我已非朝廷命官,只好来叨扰夏兄,求一席之地暂歇一夜,不知可否行个方便?”

夏慧信满口应承,吩咐小沙弥把张惊云的马牵去马廊,自己引着他步入建初寺。

寺内古木参天,暮色中更显幽深静谧,唯有大殿传来隐约诵经声,与山下的市井喧嚣恍若两个世界。

夏慧信披着青色绸缎袈裞,手持佛珠,热情地引着路,口中不住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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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大人……哦不,瞧我这记性,该称云渊兄了!”夏慧信一拍光亮的脑门,笑容可掬,“兄台能来,真令小寺蓬荜生辉!莫说什么叨扰,昔年若无兄台考场相救,哪有我夏慧信今日青灯古佛的安稳日子?”

他将张惊云引入一间颇为雅净的禅房,虽陈设简单,却一尘不染,应当每日都有人打扫清理。

夏慧信说道,“云渊兄且稍坐,我这就去吩咐备些斋饭,还有一些素酒,寺里自酿的,滋味尚可,正好与兄台小酌几杯,叙叙旧情。”

张惊云本想推辞,但夏慧信热情难却,只好点头应允,“有劳夏兄了,随意些便好。”

夏慧信连连称是,退了出去。

不多时,几名小沙弥便端来了食盒。

打开一看,张惊云不禁暗自摇头。

所谓“斋饭”,竟是香油烹制的各色肥鸡、牛肉、烧鸭,那“素酒”一闻便知是上好的江南黄酒,绝非寺中清酿。

更有几碟明显是外面酒楼烹制的卤味,堂而皇之地摆在中央。

夏慧信亲自斟酒,笑道:“寺中清苦,聊以应景,云渊兄莫要见笑。你我故人重逢,岂能无酒?此酒虽沾荤腥,然佛曰‘心净则一切净’,你我只管畅饮,不碍修行,不碍修行!”言罢,自己先痛饮了一杯。

张惊云心下叹息。

三年过去,夏丹臣虽改名夏慧信,披上袈裟,但这贪图享受、钻营取巧的性子真是一点未变。

他勉强夹了几筷,陪饮了半杯酒。

席间,夏慧信滔滔不绝,多是诉说寺中庶务繁杂,如何与各方官家夫人和主母打交道,如何经营寺产,言语间不乏自得之色,却没去问张惊云为何被罢官,亦好像是不知道京城今日发生何等大事,仿佛真与外间隔绝了一般。

张惊云乐得他不问,只偶尔附和几句,他这位故友似乎真的完全不知晓白日里在尚书令府邸发生的那场惊天动地的血腥冲突。

想来也是,建初寺远在郊外,消息传递不便,且此事关乎新皇与托孤重臣,官方定然严密封锁消息,市井流传的谣言也未必这么快就能传到寺中。

酒过三巡,夏慧信见张惊云意兴阑珊,便识趣地不再劝酒,吩咐小沙弥把食盒都收走,对张惊云说,若有任何需要,尽管吩咐小沙弥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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禅房内灯火已熄,月光透过窗棂,洒下一地清辉。张惊云和衣躺下,却毫无睡意。白日种种,在他脑中回旋,他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

在他将睡未睡之际,目光无意中扫到床头。刚进禅房的时候,他似乎没有见到这一个小小的蓝布包袱。

他起身打开,里面赫然是一条质地不错的青色腰带,入手沉甸甸的。

仔细一摸,腰带内侧巧妙地缝着几个小布袋,里面塞满了碎银子和几片薄薄的金叶子。

分量不轻,却都是易于花销的散碎金银,显然是精心准备,便于实用。

张惊云顿时了然。这定是夏慧信的手笔。他知自己性情,若当面赠送金银,必遭推拒,才用这等迂回方式,煞费苦心。

张惊云捏着那腰带,哭笑不得。

这夏丹臣,行贿送礼的手段,在这佛门清净地里,倒是愈发“精进”了。

他叹了口气,将腰带放在枕边。

他虽然不收受贿赂,但现已被免去官身,本来也是一个免不了吃吃喝喝的俗人,夏慧信的这点银钱,便收了罢。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寺内晨钟悠扬。张惊云本就浅眠,闻声即起。

洗漱完毕,推开禅房门,却意外地发现夏慧信竟已在门外等候,一脸震怖,全无昨日里的从容笑意。

“云渊兄!你可算起来了!”夏慧信一见他便抢步上前,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充满了罕见的惊惶,“出大事了!京城里出天大的事了!”

张惊云心下一沉,面上却不动声色,说道,“夏兄何事如此惊慌?慢慢说。”他料想夏慧信终是听到了昨日虞府风波的消息。

夏慧信剪焦急的说道,“今天早上天还没亮,寺里几个去城里采买的知客僧就连滚带爬地跑回来了,说京城里谣言都传疯了!”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声音都有些发颤,“市面上都在说,说新登基的陛下,昨日在尚书令虞大人的府上,亲手射杀了托孤的老臣虞阁官!还亲自率领羽林军和虞府的家丁部曲杀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现在整个建康城都炸开锅了!说什么的都有,有说陛下残暴不仁,诛杀功臣的;有说虞家要纠集旧部,清君侧的;更有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北边的大金国或是西边的哪个藩镇要趁机兴兵南下了!弄得人心惶惶,好多店铺都关门了,百姓都在抢购米盐,像是要大难临头一般!”

张惊云闻言,眉头紧锁。

他虽料到此事难以掩盖,却没想到一夜之间竟能发酵至此,衍生出如此多荒谬骇人的谣言,故意引得京城的民众商贾惊恐不安。

此事定然有人在推波助澜,刻意搅乱。

夏慧信越说越怕:“一早起来,已经有几个胆小的僧众偷偷收拾细软,说是要先去外地的佛庙观望一阵。云渊兄啊!”他一把抓住张惊云的胳膊,“三年前你救过我一次,我夏慧信虽不成器,趁现在乱兵未起,城门还能进出,我们赶紧先往南走,也先去外地躲一躲。这种事情,向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还是咱们的身家性命要紧。”他言辞恳切,声音中中恐惧与诚意交织。

张惊云没想到萧泠一时冲动的后果竟如此严重,直接动摇了京畿的稳定。

那位女扮男装的皇帝,此刻在深宫之中,可曾料到她的行为会引发这般地动山摇?

可有人在她身边,为她陈述利害?

想到赵泰南那般人物在她身边,只怕是火上浇油者多,雪中送炭者少。

张惊云喟叹一声,他不能走。至少不是现在。

他轻轻挣脱夏慧信的手,神色平静却坚定的说道,“夏兄的好意,云渊心领了。但此刻,我还不能离开京城。”

“为何?!”夏慧信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说道,“兄台如今已是白身,无官无职,何必蹚这浑水?难道还要为那罢免了你的朝廷尽忠不成?”

张惊云摇摇头,说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一走了之,只可暂保平安。”他顿了顿,看着夏慧信,“夏兄,云渊有一事相求,望念在往日情分,务必相助。”

夏慧信见他神色凝重,只得道:“只要不为难,在下一定相助。”

张惊云说道,“我知建初寺乃京城名刹,与诸多高门府邸皆有往来。虞尚书猝然身亡,按礼制,其府上必定会请高僧做法事超度。请夏兄设法,让我扮作建初寺的僧人,混入前往虞府做法事的队伍中。”

夏慧信一听,不解的问道,“你要去虞府做什么?如今那里正是混乱危险之地,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张兄扮作僧人混进去,一旦被发现,连我也要受牵连。”

张惊云说道,“此事绝不会牵连夏兄。你若为难,我再想他法便是。”

夏慧信看他神色坚定,又承诺不会牵连于他,思虑一番,说道,“此番我便破例助你一回。”

张惊云拱手,诚挚地道:“多谢。”

夏慧信摆摆手,一脸愁苦的说道,“只盼你平安无事,日后莫要再给我出这等难题便好!我这就去安排。”说罢,匆匆转身离去。

不多时,张惊云换上一身小沙弥送来的灰布僧衣,戴好僧帽,压低帽檐,整理好衣袍,跟着去虞尚书府做法的僧人们一起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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