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狂奔(1 / 1)
台风过后的盐港村,海风夹着湿冷的寒意,浪声沉重,像在低语未尽的秘密。
半个月过去,我仍住在旅店二楼的套房,阳台上的晾衣绳挂满床单,风吹来湿布的清香,混着海腥,钻进鼻腔。
日子如潮,平静却藏着暗涌。
阿芬依旧拉我去码头挑海货,教我辨别鱼篓里的蟹,笑声粗哑却暖心:“若寒,壳硬的,肉才肥!”我低头捏蟹,指尖被钳得生疼,嘴角牵起浅笑,这痛比心底的愧疚轻得多。
雯雯的消息每天都来,有时是她做的蛋糕照片,有时是小宇站在我房门口的背影,字里行间满是思念:“阿姨,小宇今天又学你做的红烧鱼,还是没你的味道。你啥时候回来?”我攥着手机,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偶尔回一句:“我没事,别担心。”可刚发出去,愧疚就像潮水,淹得我喘不过气。
我没脸面对她,没脸面对小宇,更没脸面对自己。
赵依心打过几次电话,我推说被外派到外地工作,搪塞过去。
她似乎不知情,两个孩子估计也没多说,我松了口气,却更觉孤单。
这天,我开着自己的车去镇上买日用品。
那辆车是我逃来盐港村时的唯一行李,车身蒙了层海盐,风挡玻璃上沾着干涸的盐粒。
车窗外海风呼啸,吹得发丝乱舞,阿芬在集市挑菜,我闲来无事,开车在镇上转悠。
路边一家咖啡店映入眼帘,玻璃窗后灯光柔和,勾起久违的记忆—省会办公室的咖啡香,小宇递来热拿铁的笑。
心头一紧,我推门进去,要了杯黑咖啡。
咖啡苦涩,烫得舌尖发麻,我端着杯子,目光落在窗外,思绪飘回省会,飘到小宇和雯雯身边。
手机震动,屏幕亮起,陌生号码。
我皱眉接起,雯雯的声音从那边传来,急促而哽咽:“阿姨!小宇出事了!”我的心像被雷劈中,咯噔一声,整个人僵住。
咖啡杯滑落,瓷面撞上桌面,发出脆响。
我颤声问:“小宇…怎么了?”雯雯哭得喘不过气:“他在学校出了意外,摔伤了,进了医院!”脑子一片空白,心跳如鼓,我猛地站起,椅子刮地板,刺耳得像在割心。
我跌跌撞撞跑出咖啡店,拨通阿芬的电话,嗓音发抖:“阿芬姐,我得走,家里孩子出事了!”她在集市那头一愣,随即急道:“啥?孩子出事?快去!别管我!”我跳上车,油门踩到底,引擎轰鸣,车轮卷起尘土。
镇上的街道飞速后退,窗外的海与天模糊成灰蓝,心底只有小宇的脸—荒岛上的炙热呼吸,公寓里的泪眼,还有他送我的笑容,羞涩又温暖。
夜幕降临,高速公路的路灯如流星划过,车灯刺破黑暗,照亮前方的白线。
我紧握方向盘,掌心汗湿,指节发白。
2000公里的路程,像一座无法翻越的山。
我咬紧牙,油门踩到极限,车身抖得像要散架。
十二小时后,省郊的收费站出现在视线,ETC提示音冷冰冰地响起:“您已连续驾驶超过12小时,请注意疲劳驾驶。”我猛踩刹车,轮胎吱吱作响,头昏脑涨,喉咙干得像砂纸。
服务区灯光昏黄,我踉跄下车,冲到洗手间,草草泼了把冷水。
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冰得刺骨,后视镜里映出我的脸,美丽却憔悴—眼角细纹浅浅,墨黑的眼眸泛着泪光,嘴唇干裂,失了往日的红润。
发丝凌乱,黏在苍白的脸颊,汗水混着泪,咸得发涩。
风尘仆仆的疲惫爬满全身,肩酸得像背了块石头,腿沉得像灌了铅。
曾经的冷艳气质被劳累磨平,只剩一个母亲的脆弱与绝望。
我咬紧牙,低喃:“小宇,妈来了…你等着…”
我抹了把脸,跳回车里,继续开500公里。
凌晨四点,城市收费站的灯光终于在望,我猛踩油门,车轮摩擦地面,发出低吼。
掏出手机,手抖得厉害,拨通雯雯的号:“雯雯,小宇在哪?”她声音轻了些:“学校附属医院,住院部,六楼,601号房。”我挂断电话,车冲向医院,风尘满身的疲惫被心急如焚盖过。
医院大楼冷清,消毒水味刺鼻,电梯的数字跳得慢如蜗牛。
六楼走廊空荡荡,灯光惨白,映得我影子瘦长。
我跑到601号病房,门半掩,推门而入,心跳快得要炸开。
病房里静得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雯雯不在,小宇躺在床上,睡得沉稳,左脚和左臂裹着厚厚的绷带,夹板固定着脖子,惨白的脸上满是疲惫。
他的头发乱糟糟地贴在额头,嘴唇干裂,少了往日的倔强,像个脆弱的孩子。
我愣在原地,泪水夺眶而出,腿软得几乎站不住。
我轻手轻脚走近,跪在床边,目光扫过他身上的绷带,心像被刀剜了一块。
小宇从小到大,都是我捧在手心呵护大的,跌倒了我扶,感冒了我熬汤,他从没受过这样的伤。
记忆里,他三岁时摔破膝盖,哭着扑进我怀里,我哄了一整夜;十岁时发烧,我守在床边,喂他一口口喝粥;十八岁,他笑得羞涩,送我礼物,眼睛亮得像星。
可现在,他躺在这儿,脖子被夹板固定,左臂和左脚动不了,像个破碎的瓷娃娃。
我跪在小宇床边,紧紧抱着他,小心避开左脚和左臂的厚绷带,泪水如决堤的潮水,浸湿他的病号服。
病房里静得只有监护仪的滴答声,消毒水味刺鼻,夹板固定的脖子衬得他脸色惨白,像个易碎的瓷娃娃。
我的手指颤抖,抚过他乱糟糟的额发,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嗓音沙哑地低喃:“小宇,妈错了…妈不该走,害你成这样…妈再也不离开你了,妈求你快好起来…”每句话都像刀,剜在心口,愧疚和心疼交织,压得我喘不过气。
从三岁摔破膝盖的哭声,到十岁发烧时喂他喝粥,再到十八岁他羞涩的笑,我捧在手心呵护大的宝贝,如今却躺在这儿,动不了,疼得我心都要碎了。
病房门“嘎吱”一声,刺耳地打破寂静。
我猛地抬头,泪眼模糊中,雯雯站在门口,白色毛衣松软地裹着她纤细的身形,牛仔裤勾勒出青春的弧线,脚上的白色帆布鞋沾了晨露,湿漉漉地泛着光。
她那张往日娇俏漂亮的脸蛋,此刻憔悴得让人心疼,眼眶红肿,眼角挂着未干的泪痕,长发散乱,黏在脸颊,像被风雨揉皱的花瓣。
她愣了一下,随即扑过来,哭着抱住我:“阿姨!呜呜…你走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我好担心你,也担心小宇!”她的声音哽咽,带着少女独有的娇软,泪水打湿我的肩,烫得像烙铁。
我呆呆地任她抱着,雯雯的温暖钻进心底,软得像她爱吃的棉花糖,可愧疚却像海水,咸涩地涌上来。
她是那么信任我,那么依赖我,可我却辜负了她,辜负了她的笑,辜负了她喊我“阿姨”的每一刻。
我看着她哭红的眼睛,泪光映着灯光,像碎了的星。
半晌,我再也忍不住,伸手抱住她,紧紧地,像怕她再次从我身边溜走。
雯雯哭得更大声,泪水浸透我的棉衫,哽咽着喊:“阿姨,你不要离开我们了好不好…这几个月,我好想你…”
我咬紧唇,泪水滑过脸颊,喉咙里挤不出话。
她的白色毛衣散发着淡淡的洗衣液香,牛仔裤上沾了点泥,青春靓丽却掩不住憔悴,像一株被暴雨打过的雏菊。
我想起她帮我叠衣服的认真,穿着彩虹卫衣扑进我怀里的娇憨,还有那天她发现我和小宇的苟且,哭着跑出去的绝望背影。
心口一痛,眼神暗了下去,我想开口,想说“对不起”,想说“我不配”,可话到嘴边,却被雯雯打断。
她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抹了把泪,红肿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摇了摇头,像是不想让我开口。
她吸了吸鼻子,声音轻得像风:“阿姨,我早上四点多回去洗了个澡,给小宇熬了鸡汤,准备他早上喝。”她指指床头的小保温桶,盖子上凝着水珠,散发着鸡汤的暖香。
我的目光落在保温桶上,心头一震—雯雯对小宇的好,对我的好,像针一样刺进心底。
她才十八岁,却为小宇熬汤守夜,为我日日发消息,可我呢?
我给了她什么?
只有背叛,只有伤害。
我的眼神更暗,喉咙哽得像塞了块石头,想起那天我和小宇的苟且,沙发上的喘息,她推门而入的震惊,和她跑出去时摔碎的泪光。
雯雯拉住我的手,指尖冰凉,声音带着颤:“阿姨,小宇其实是去国大体育场看球赛,后面一个小孩从中间过道摔下去,他去拉,抱着自己滚下去了。小孩没事,他…就这样了。”她低头,泪水又涌出来,滴在白色毛衣上,洇开一小块暗色。
我愣住,心像被重锤砸中,泪水再次决堤。
小宇那傻小子,总是这样,永远把别人放前面。
我想起荒岛上,他几次沉进海里,脑袋没过水面,却死死托着我,哑着嗓子喊:“妈,你别怕!”那时的他,十八岁,眼神倔强又温柔,像个小英雄。
可现在,他为了救个小孩,自己摔成这样,左臂左脚骨折,脖子固定,躺在这冷冰冰的病房。
我转头看向小宇,泪水模糊了视线。
他的脸在夹板衬托下更显苍白,呼吸浅浅,睡得像个孩子。
我捂住嘴,失声痛哭,喉咙里挤出断续的低语:“小宇,你这傻孩子…为啥总不顾自己…妈心疼你,妈该死…”我抱紧他,泪水浸湿病号服,手指颤抖地抚过他的额头,像小时候哄他睡觉那样,嗓音沙哑:“妈错了,妈不该逃,害你受这份罪…妈再也不走,妈守着你,守着雯雯…”每句话都像从心底挖出来的血,愧疚如海浪,拍得我喘不过气。
雯雯蹲在我身边,泪眼婆娑,伸手握住我的手。
她的手指纤细,带着少女的柔软,却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她低声说:“阿姨,我们不怪你…真的,只要你回来,我们就没事了。”她的白色毛衣蹭了点我的泪,牛仔裤上的泥点在灯光下更显清晰,漂亮的脸蛋挂着泪痕,却笑得像春天的花。
我看着她,心底的裂缝在泪水中淌血,又似乎在她的温暖里缓缓愈合。
病房里,消毒水味淡去,监护仪的滴答声混着我们的低泣,交织成一张网,裹住我们三人。
窗外晨光微亮,透进病房,落在小宇苍白的脸上,落在雯雯哭红的眼眶。
我闭上眼,风尘仆仆的疲惫压在肩头,心却比任何时候都沉重,也比任何时候都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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