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惊鸿瞥(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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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尽,凝结的露珠挂在樱屋飞檐的兽首瓦当上,欲坠不坠。

十六岁的清原绫跪坐在镜前,指尖最后一次拂过梳得一丝不苟的发髻。

镜中少女眉目清丽如画,乌黑的长发挽成振袖新造特有的、略显成熟的发式,一支素银簪斜斜插入,简洁而雅致。

她身上是樱屋为她置办的第一件振袖和服——浅葱色的底子上,银线绣着细碎的藤花,衣领微微敞开,露出一段纤细白皙的颈项,宛若初雪新降。

她轻轻抚平衣袖上并不存在的褶皱,指尖在光滑的绸料上停留了片刻,感受着那冰凉细腻的触感。

这是她成为振袖新造后,第一次获准踏出吉原的大门。

“时辰不早。”朝雾清冷的声音隔着纸门传来,带着惯常的不容置疑,“龟吉只允了两个时辰,误了,你知道后果。”

“是。”绫低声应道,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钱袋,小心地塞进腰带内侧。

那里,还贴身藏着一个更小的布包,里面是她这些年从微薄的赏赐和月钱里,一分一厘攒下的私房。

钱不多,却足够买一小盒京都老铺“香雅堂”的白梅香粉——那是记忆中母亲身上的味道。

朝雾指派的侍女阿圆已经等在门外。朝雾递给她一顶垂着轻纱的市女笠:“戴上。日落前,必须回来。”声音没有一丝波澜。

绫接过斗笠,指尖拂过编织细密的边缘。轻纱垂落,模糊了她的视线,也模糊了外界可能投来的目光。

然而,这层薄纱却遮不住振袖和服下摆那精致的藤花纹刺绣——樱屋的徽记,如同烙印般宣告着她的身份。

踏出樱屋那沉重的大门,穿过吉原特有的、悬挂着无数红灯笼的“见世”长廊,当双脚真正踩在京都町屋地界的青石板路上时,绫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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喧嚣的市声如同潮水般瞬间将她包围。

新鲜的蔬果带着泥土的清气,烤鳗鱼的焦香霸道地钻进鼻腔,各种香料、熟食、甚至牲畜粪便混杂的气息扑面而来,形成一种浓烈而生动的、属于“外面”世界的味道。

这气味是如此熟悉,瞬间勾起了无数被深埋的记忆碎片——乳母温暖的手牵着她买糖人时的甜腻,父亲偷偷塞给她街边热腾腾的鲷鱼烧时的香气,母亲最爱的线香铺子飘出的、清雅悠远的沉香……

然而,这熟悉感只带来一瞬的恍惚,随即是更尖锐的刺痛。

透过朦胧的轻纱望去,那些熟悉的店铺招牌似乎扭曲变形,路上的行人面孔模糊不清,却又仿佛都带着审视的目光。

她下意识地压低斗笠,将脸更深地藏在纱帘之后,后背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不是怕迷路,而是怕……被某个旧识认出来。

认出这个曾经清原家的绫样,如今已是吉原樱屋的新造。

“发什么呆?”阿园不耐烦地扯了扯她的袖子,力道不小,“先去买胭脂水粉!别误了时辰!”

指甲猛地掐进掌心,疼痛拉回了她的神智。

绫沉默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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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温暖的回忆,不过是阳光下的七彩泡沫,一触即碎。

她现在是新造“绫”,一件即将被明码标价的商品。

胭脂铺的老板娘是个眼神精明的中年妇人,绫刚踏进店门,她的目光就像钩子一样精准地落在了那振袖下摆的藤花纹上。

“哟,樱屋的新造姑娘?”她堆起热情得过分的笑容,嘴角的弧度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来来来,看看这款新到的‘牡丹泣露’,颜色最是娇艳,衬你这样的美人儿正合适!上色好,沾了泪也不容易花……”

她熟稔地拉过绫的手,不由分说地挖了一大块鲜红如血的膏体,涂抹在她手背上揉开,“瞧瞧,多衬肤色!游女们最爱这款,客人们看了也欢喜……”

绫感到一阵反胃。

那艳红的色泽在她白皙的手背上晕开,刺目得如同新鲜的伤口。

她想起朝雾冷冽的告诫:在吉原,连眼泪都要算准时机流。

她像个木偶般任由老板娘摆布,买下了那盒“牡丹泣露”。

离开胭脂铺,绫借口想看看发饰,脚步不由自主地挪向记忆中的方向。那家熟悉的线香铺子还在,门楣上“香雅堂”的招牌依旧。

熟悉的、清冽悠远的沉香气息丝丝缕缕飘散出来,像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拨动了她心底最深处那根名为“家”的弦。

她站在门口,贪婪地深吸了一口气,眼眶不受控制地发热。

“啧,这不是吉原姑娘的打扮吗?”

一个粗嘎沙哑、带着浓重酒气的声音,如同毒蛇般猝不及防地钻入绫的耳朵。她浑身一僵,猛地转头。

一个身材壮硕、满脸通红的武士正摇摇晃晃地凑近,浑浊的眼睛透过纱帘缝隙死死盯着她,口中喷出的恶臭酒气几乎熏得她窒息。

“大人认错人了。”绫强压着翻腾的胃液,低头想快速离开。

“认错?”武士发出一声刺耳的怪笑,粗糙的大手像铁钳般猛地抓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市女笠被这粗暴的动作带歪,轻纱滑落,露出了她苍白却难掩清丽的脸庞。

“这身骚气的藤花绣,这脸蛋儿……错不了!吉原的雏儿!”他得意地嚷嚷着,引来周围一些躲闪的目光。

“放开我!”绫的声音因愤怒和恐惧而颤抖,她用力挣扎,手腕的骨头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装什么贞洁烈女?”武士狞笑着,另一只油腻的手竟直接探向她的衣襟,“你们这些游女,生来不就是给爷们儿取乐的?让大爷瞧瞧,这细皮嫩肉……” 污言秽语伴随着令人作呕的气息喷在她脸上。

绫的眼前一阵发黑。所有朝雾教导的优雅周旋、应对技巧,在这绝对蛮横的力量和赤裸裸的恶意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她感觉自己像案板上待宰的鱼,徒劳地挣扎,却只能引来施暴者更兴奋的狞笑。

阿园尖叫着想冲过来,却被武士的同伴嬉笑着拦在几步之外。

就在武士那肮脏的手指即将触碰到绫脸颊的瞬间——

“铮!”

一声极其清脆、宛如利刃出鞘的金属震鸣声骤然响起。

一柄完全展开的折扇,如同凭空出现,坚硬冰冷的紫檀木扇骨顶端,精准无比地、不偏不倚地点在了武士的喉结之上。

力道控制得妙到毫巅,既未刺破皮肤,却又恰恰卡在气管最脆弱的位置,带来窒息般的压迫感。

武士所有的动作和污言秽语瞬间僵住,酒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死亡威胁惊退了大半,浑浊的眼珠因惊恐而暴突,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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绫顺着那柄稳如磐石的折扇向上看去——

执扇的是一位身量极高的年轻男子,约莫二十五六岁。

他穿着深灰色的吴服,料子在阳光下流淌着上等丝绸特有的、内敛而温润的光泽,看似朴素,却处处透着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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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面容轮廓分明,如同刀削斧凿,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冷硬的直线。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深邃如寒潭,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俯视蝼蚁般的漠然,以及一丝清晰可辨的、对眼前这场闹剧的厌烦。

仿佛驱赶一只扰人的苍蝇,而非行侠仗义。

他的腰间悬着一柄乌沉沉的佩刀,刀鞘上繁复的藤蔓缠绕着某种猛兽的家纹,在阳光下折射出冰冷的金属质感。

“滚。”他只说了一个字。声音不高,甚至有些低沉,却像淬了冰的刀刃,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刺骨的寒意,清晰地传入武士耳中。

武士浑身一哆嗦,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猛地松开了钳制绫的手,踉跄着后退两步。

他认出了那把扇子所代表的家纹,更认出了男子身后两名如同影子般沉默的随从腰间悬挂的、只有幕府特许大商队才拥有的纯金通行令牌!

那是他绝对招惹不起的存在!

“得、得罪了……小的这就滚!这就滚!”武士脸上的嚣张气焰荡然无存,只剩下惊恐的惨白和谄媚的讨好,他胡乱地鞠躬道歉,拽着同样吓傻的同伴,像丧家之犬般狼狈地挤开人群,逃之夭夭。

绫脱力般后退一步,背脊重重撞在身后的墙壁上,才勉强站稳。手腕处传来火辣辣的剧痛,不用看也知道必定是青紫一片。

她大口喘着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她想开口向那位出手相助的恩人道谢,喉咙却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发不出一点声音。

男子仿佛根本没注意到她的存在。他手腕一翻,动作流畅而优雅,那柄展开的折扇便“唰”地一声合拢。

扇面上,几枝墨竹在深色绢底上舒展开来,笔触凌厉如刀锋,透着一股孤高清冷的劲瘦风骨。

他甚至没有看绫一眼,仿佛刚才只是随手掸去衣襟上的一粒尘埃。

“走。”他侧首对随从吩咐,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就在他转身欲离去的刹那,一阵微风拂过,轻轻掀起他深灰色吴服的下摆一角——

绫的瞳孔骤然收缩,那衣摆内衬,赫然是极其罕见的、泛着海水般深邃光泽的越前织锦。

上面用更细密的银线绣着若隐若现的藤蔓暗纹,这种织锦和纹样,她只在幼时父亲珍藏的、进贡给幕府将军的极品绸缎中见过。

“请、请等一下!”巨大的震撼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直觉,让绫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她朝着那即将融入人群的背影喊道,“多谢大人相救!”

男子的脚步微微一顿。

他半侧过身,阳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他没有回头,只是极其轻微地、近乎敷衍地点了一下头,算作回应。

那眼神依旧淡漠,扫过绫的方向时,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她与路边的石子无异。

随即,他不再停留,挺拔的身影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流之中,无迹可寻。

绫呆立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手中的胭脂盒早已不知何时被她捏得变了形,坚硬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她甚至没有察觉。

心跳快得失去了章法。不仅仅是因为方才的惊吓,更因为那个转瞬即逝的身影所带来的、难以言喻的强烈冲击。

那把点在她噩梦边缘的折扇,像一柄劈开黑暗的利剑,带来短暂的救赎之光,却又在下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个冷硬而模糊的轮廓,和那惊鸿一瞥间泄露的、令人窒息的尊贵与漠然。

“你没事吧?吓死我了!”阿园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拍着胸口,“该死的醉鬼!幸好…幸好遇到贵人解围…” 她看着绫失魂落魄的样子,只当她是吓坏了。

绫摇摇头,弯腰捡起掉落的市女笠。轻纱沾满了尘土和泥渍,变得污浊不堪。

那个男人,甚至吝于给她一个正眼。在他眼中,她大概与路边的尘埃、扰人的蚊蝇无异,不过是一件需要随手清理的麻烦罢了。

回吉原的路上,绫沉默得像一尊会移动的雕像。

手腕的疼痛清晰而持续,但更让她难受的,是心口那莫名翻涌的、混杂着屈辱、后怕、震撼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涩感。

当她们穿过吉原那扇象征禁锢与堕落的大门时,守门的侍卫咧着嘴,露出一个暧昧而轻佻的笑容:

“哟,新造姑娘第一次出门就招蜂引蝶了?滋味如何啊?”

绫没有回答,只是将脏污的市女笠拉得更低,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情绪的眼睛。

在踏入樱屋那温暖却令人窒息的前厅前,她最后回头望了一眼门外那条通往“人间”的街道。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那个持扇的身影,早已湮没其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怎么回事?”朝雾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她锐利的目光瞬间捕捉到绫手腕上那圈刺目的青紫淤痕。

绫定了定神,尽量用平缓的语气叙述了经过,刻意省略了关于折扇材质、内衬织锦的细节。

然而,当说到那把精准点在武士喉间的墨竹折扇时,朝雾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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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样的扇子?”她追问,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同寻常的紧迫感,“扇骨?扇面?家纹?”

“紫檀扇骨……墨竹扇面……像是关东商会的藤缠兽纹……”绫的声音越来越低。

朝雾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复杂,眼神晦暗不明。她沉默片刻,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盒散发着清凉药味的膏体:“以后,离那些人远点。”

她拉过绫的手腕,亲自为她涂抹药膏,指尖冰凉,“不管是醉酒的疯狗,还是……”她停顿了一下,语气加重,“关东那些深不见底的‘大人物’。”

绫顺从地点头。药膏带来的清凉感渗入皮肤,缓解了手腕的灼痛。

然而,那被粗暴抓握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肌肤上,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那个男人执扇点出时,指尖轻叩扇骨那从容不迫、精准如神的动作——两种截然不同的“触碰”,深深镌刻在她的记忆里。

夜深人静,吉原的喧嚣透过薄薄的墙壁传来,混合着脂粉与欲望的气息。

绫躺在通铺上,听着同伴们均匀的呼吸。

她悄悄从枕下摸出那盒“香雅堂”的白梅香粉,轻轻打开盒盖。

清冷幽远的梅香,如同月下精灵,悄然弥漫开来。这熟悉的气息将她带回童年庭院,那株老梅树下无忧无虑的时光。

然而,脑海中紧接着浮现的,却是白日里那把折扇上,凌厉孤高的墨竹,以及执扇之人那双深不见底、毫无温度的眼眸。

过去与幻影,温暖与冰冷,两种力量在她脑海中激烈地碰撞、交织。

她将冰凉的香粉盒紧紧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压制住那颗在黑暗中躁动不安、充满了困惑与一丝奇异悸动的心。

窗外,吉原的红灯笼彻夜不熄,将夜色染成一片暧昧的橘红。

绫睁着眼睛,在黑暗中一遍遍回放着白日里那惊心动魄的一幕,尤其是折扇展开的瞬间——

银光乍现,如惊雷破空,又如昙花一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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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的光华,足以照亮深藏的黑暗,却也带来了更深邃的谜团。

命运的丝线,在这一刻,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悄然拨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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