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那年大雪,师父二十八(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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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功画出静心符的那天,师父高兴坏了。

她一把将我抱进怀里,拥着我在屋里转了好几圈,吻得我脸颊通红。

我被她亲得晕头转向,却也跟着傻乐。

说来,那张符纸直到现在也一直被师父带在身上。

“这是安儿的第一张符,为师自要好生收着。”

师父笑吟吟地说。

那年,我四岁,师父二十。

此后,我便正式踏上了制符这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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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说,九层之台,起于累土,根基不稳,日后便走不长远。

我深以为然。

后几年里,我每日卯时起身,跟着师父打坐,虽经脉尚未长成,却也能感应到周遭若有若无的灵气。

辰时用早膳,之后便是识字读书。

沈家藏书不少,多是些修仙杂记、符道手札,师父挑了几本入门的给我,让我慢慢研读。

午后是画符的时间。

我坐在书案前,研墨、裁纸、存想、落笔,日复一日,寒暑不辍。

竹篓里的废符换了一筐又一筐,我的笔法却愈发稳健,符文也愈发圆融。

师父总是坐在我身旁,手里捧着一卷符谱,时不时指点我几句,更多的时候只是静静看着,目光温柔。

傍晚时分,师父会带我去后山走走,有时采些草药,有时捉几尾溪鱼,有时什么也不做,只是在夕阳下静静地坐着,看云卷云舒。

那几年,是我这一世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那时的师父,还是那个明媚张扬的少女,眼底永远盛着光,嘴角永远挂着笑。

那时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我以为,师父会永远是那个在风雪中将我捡起的少女,永远鲜活,永远明亮。

可后来我才明白,这世间最残忍的事,不是苦难本身,而是它来得毫无征兆。

……

四岁那年的冬天,我第一次见到了沈家的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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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年关将近的时候,沈家在淮阳城的几房族人齐聚本家,商议来年的生意。

沈家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本家在淮阳城,另有三房分支,分别在青阳县、云溪县和落霞县。

三房之中,以青阳县的二房势力最盛,当家的沈长河与沈长青是堂兄弟,早年间颇有些龃龉,后来虽表面和解,私下里却一直不大对付。

这些事,都是后来我慢慢才知道的。

那时候的我,只是个四岁的孩子,躲在师父身后,怯生生地打量着那些陌生的面孔。

“云辞,这便是你那徒弟?”

一个面容刻板的中年男子走上前来,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邪笑。

师父将我护在身后,面上带着得体的笑容。

“二叔,这是我徒儿念安。”

“哦……”

中年男子点了点头,目光在我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师父脸上。

“听说是从外头捡回来的?”

这话说得不大好听,师父的面色明显差了些。

“他是云辞的徒儿。”

“啧啧,徒儿……”

中年男子冷笑一声,没再多说什么,转身便走了。

我攥着师父的衣角,仰头看她。

师父低下头,对我笑了笑。

“没事,安儿,他就是那样的人,别放在心上。”

我点点头,心里却隐约觉得,有些事情,并不像师父说的那么简单。

那晚的宴席上,我第一次听到了关于沈长青身世的议论。

说话的是三房的一个妇人,声音不大,却恰好被我听见。

“……当年那跑商的沈月也不知是怎么想的,非要把那野孩子说成是自己的骨肉,硬塞进沈家来……”

“可不是,如今倒好,那野孩子摇身一变成了本家家主,咱们这些正经的沈家血脉,反倒要看他的脸色行事……”

“嘘,小声些,让人听见了不好……”

我愣在原地,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野孩子?

她们说的是……师公?

也就是师父的爹爹,沈长青?

我悄悄回头看了一眼,只见师公沈长青正坐在主位上,面色如常地与几位族老寒暄,似乎并未听到那些话。

可我分明看见,他握着酒盏的手指,微微收紧了几分。

那年的冬天格外漫长。

年节过后,三房族人各自散去,沈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可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不对。

那时四岁的我,已经隐约察觉到了什么。

沈家,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平静。

……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我白日里跟着师父学符箓,夜里便在师父的小床上沉沉睡去。

四季轮转,寒来暑往,庭院里的老梅开了又谢,谢了又开。

师父从二十岁长到了二十八岁,我也从四岁长到了十二岁。

是的,我再一次来到了我曾死去的那个年纪。

我从那个需要师父弯腰搀扶才能站稳的稚童,长成了身形挺拔的英俊少年。

师父教我的符箓之道,我从未懈怠,静心符早已信手拈来,甚至能画出带着凌厉气息的火球符、御风符等等。

而我的师父,沈云辞,那个曾经在风雪中抱着我、笑得眉眼弯弯的少女,却在岁月与世事的磋磨下,一点点褪去了娇俏与明媚。

十六岁的师父,会挑着漂亮的衣裳换着穿,会花很大心思打理自个儿的发鬓、妆容。

二十八岁的师父,却已习惯了身着素色锦袍,头盘乌发鬓绾,脂粉不施,钗环不戴。

曾经圆润鹅蛋的脸颊褪去了少女的婴儿肥,下颌线愈发清晰分明,眉宇间总萦着一缕挥之不去的倦意。

她的指尖常年染着朱砂与墨痕,一手画符,一手拨算盘。灵石进账、丹药出货、各地分铺的盈亏往来,她一笔一笔核得清楚,目光沉静如渊。

细看之下,师父的眉眼并无太大变化,依稀还是当年那个少女。

可那份青涩娇俏,却如庭中老梅落尽的花瓣,再也寻不回来了。

她开始帮着师公沈长青打理沈家的生意,时常要去账房核对货目,或是与来往的客商应酬周旋。

回来的时候,师父常常带着一身疲惫,但见了我,总还是会挤出笑容。

“安儿,今日的功课做完了吗?”

“做完了。”

“乖。”

她揉揉我的脑袋,然后便去书房翻看账册,常常一看就是大半夜。

那时候我还不懂,师父身上的担子,正在一日重过一日。

……

十二岁,又是一年冬天。

腊月初八,大雪封山。

沈家接到了一笔大单子,押送一批飞剑前往北城。

这批货价值连城,足以抵得上沈家三年的收成。

事关重大,师公沈长青决定亲自押镖,娘亲不放心,执意随行。

出发那天,天色阴沉得似要塌下来。

师父站在门口,替爹爹整理着大氅的领口,又细细检查了娘亲随身的储物袋。

“娘亲,北边风硬,这些张暖阳符记着多用。”

“爹爹,遇事莫要逞强,实在不成咱们就回来……”

“行了行了,怎么比你娘还啰嗦。”

师公不耐烦地摆摆手,翻身上了白鹿,但眉眼间却是笑的。

他低头看了眼站在师父身后的我,目光难得温和:

“念安,看好你师父。她若偷懒不练功,等老夫回来告状,老夫大大有赏。”

“好嘞,师公!”

我大声应道。

车队启动,辚辚远去。

师父一直站在雪地里,直到那队人马彻底消失在风雪尽头,才缓缓收回目光。

“安儿。”

“嗯?”

“为师不晓得为什么。”

她捂着胸口:“心里慌得厉害。”

我握住师父冰凉的手:“师父不怕,师公是练气九层的大修,淮阳城没几个人打得过他。”

师父勉强笑了笑:“也是,爹爹最厉害了。”

那时的我们都以为,这只是一次寻常的离别。

却不知,这竟是最后的一面。

……

半个月的归期到了,人没回来。

又过了三天,还是没有消息。

沈家的气氛开始变得压抑,师父每日都会去城门口守着,从清晨守到日暮,守到身上落满了雪。

我劝不过师父,只好陪着她一起守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心中也愈发慌乱,但我不敢说,只能拼命地给师父暖手。

直到腊月二十。

那天黄昏,一辆残破不堪、满是刀痕箭孔的马车,撞破了风雪,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淮阳城。

拉车的白鹿死了一只,剩下一只也瘸了腿,拖着一道长长的血痕。

当那辆车停在沈家大门口时,师父的身子晃了晃,差点摔倒。

她疯了一样扑上去,颤抖着手掀开了那染血的车帘。

车厢里,师公和师婆相拥而逝。

师公的胸口破开了一个大洞,心脏已不知去向,师婆浑身是血,至死双手还紧紧护着师公的后背。

“啊——!!!”

一声撕心裂肺的悲鸣,穿透了漫天风雪。

师父抱着那两具冰冷的尸体,跪在雪地里,哭声凄厉。

我站在一旁,浑身僵硬,脑子里一片空白。

死了?

那个淮阳城最厉害的师公,那个肯收留我的老爷爷,死了?

就这么死了?

“谁……是谁干的?!”

师父抬起头,满脸是泪,双目赤红地盯着唯一活着的那个护卫统领。

那统领断了一臂,跪在地上泣不成声:

“是……魔修……”

……

灵堂搭起来了。

这三天,是沈家最黑暗的日子。

师父跪在灵前,不吃不喝,不哭不闹。

她就这般,痴痴地烧着纸钱,眼神空洞。

而灵堂之外,却是群狼环伺。

那些平日里和蔼可亲的叔伯长辈们,此刻露出了獠牙。

他们在偏厅争吵,声音大得连灵堂里都能听见。

“大哥走了,这沈家不能一日无主!”

“云辞丫头毕竟是女流,又只有练气五层的修为,怎么撑得起这么大的家业?”

“依我看,还是分了吧。把店铺盘出去,给云辞留点嫁妆,剩下的我们几房分一分……”

“还有那个捡来的小子,趁早赶出去!看着就晦气!到时别成了第二个沈长青!”

我跪在师父身后,听着这些话,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淋漓。

我想冲出去跟他们拼了。

可我连练气境都不是,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只能看着师父的背影,看着她一点点被绝望吞噬。

第三天深夜。

喧闹声终于停了,叔伯们大概是吵累了,各自去休息,等着明日发丧后再来逼宫。

灵堂里只剩下我和师父。

烛火摇曳,映照着两口漆黑的棺材。

“安儿。”

师父忽然开口了。

“在,师父。”我连忙跪行两步,凑到她身边。

她转过头,看着我。

那张脸在烛光下白得透明,眼窝深陷。

“他们说的那些话,你都听见了?”

我咬着唇,点了点头。

“那安儿怕吗?”她问,“怕师父把你赶走吗?”

我拼命摇头,眼泪甩了出来:“师父不会的,师父说过要安儿给您养老的。”

师父怔怔地看着我,许久,嘴角扯出一个笑。

“是啊,师父答应过安儿的。”

她缓缓抬起手,摸了摸我的脸。那只手很冷,没有一丝温度。

“安儿,师父的爹娘走了。”

她喃喃道:“以后,就只剩下我们师徒二人相依为命了。”

“师父还有安儿,安儿会画符了,安儿能赚符钱养师父,安儿保护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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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急切地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想要告诉师父我不是累赘。

“安儿乖。”

师父打断了我。

她慢慢站起身,目光越过我,看向那两口棺材。

那一刻,她眼底最后的一丝柔弱,彻底碎裂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心悸的死寂与决绝。

“安儿,你记住。”

“这世道吃人,你越是软弱,他们就越是想把你嚼碎了吞下去。”

说完,她转身走向供桌,不知拿起了一瓶什么,直仰首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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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有些慌了。

“出去守着。”

师父背对着我,声音冷得像是换了一个人。

“把门关上。今夜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许进来。”

“师父你要做什么……”

“出去!!!”

她猛地回头,一声厉喝。

我被吓住了,踉跄着退出灵堂,关上了沉重的木门。

那一夜,灵堂里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我不知道师父在里面做什么。

我只是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看着雪花一片片落下,心里空荡荡的。

……

直到第二日天光破晓,灵堂的大门才打开。

此时,沈家的那些旁支叔伯正带着一群人气势汹汹地赶来,准备今日彻底分了家产。

可当大门打开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僵在了原地。

风雪卷入堂内,吹起漫天纸钱。

门槛内,走出一个身影。

她一身素缟,白衣抚地。

而在那清晨的寒光照耀下,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她的头发。

那一头曾经让我最喜欢的、如墨般柔顺的青丝,此刻竟然。

全白了。

从发根到发梢,寸寸成雪,白得刺目,白得凄凉。

一夜白头。

心死成灰。

我呆呆地看着她,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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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辞侄女,节哀顺变。”

二房的沈长河最先开口,面容虚伪至极。

“大哥去得突然,想必留下了许多未竟之事。你一个女儿家,年纪又轻,怕是难以独撑门户,不如……”

师父:“不如?”

闻言,沈长河面色微变,随即又恢复如常。

“不如让二叔来替你分担分担。这沈家的生意,牵涉甚广,你一个人……”

“呵呵。”

师父笑了。

沈长河见她笑的瘆人,脸色彻底沉了下来。

“云辞丫头,你笑什么?莫非你觉得,凭你一个练气五层的小丫头,能撑起沈家这副担子?”

“我们这些叔伯可都是练气七、八层的。”

“再说了……”

沈长河冷笑一声,目光扫过堂中众人。

“大哥当年是怎么进的沈家,在座的诸位想必都清楚,他本就是个外人,凭什么……”

“凭什么?”

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师父缓步走回堂中,满头白发在昏暗的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

她面容平静,可周身的气息却在一瞬间变了。

那是一种我从未在她身上感受过的气息。

沉稳,凝重,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岳,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二叔说得对,爹爹确实是外人。”

“可他却用了一辈子,将沈家从一个二流商号,发展成了淮阳城数一数二的仙商。这份功劳,在座的诸位,可有人能比?”

沈长河的脸色难看至极:“你……”

“至于云辞能不能撑起沈家……”

师父忽然抬起手。

下一刻,漫天的符纸从她袖中飞出,如同一片金色的云霞,铺满了整个正堂。

每一张符纸都泛着幽幽的灵光,在空中缓缓旋转,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一张,十张,百张,千张……

数不清的符纸在师父周身盘旋,将她衬得如同画中仙人,遗世而独立。

而她周身散发出的气息,更是让在场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那是……筑基境的气息!

“这……这不可能!”

沈长河失声惊呼,满脸不可置信:“你明明只是练气五层,怎么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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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没有理应他,只是朝众人淡淡道:

“诸位,可还有异议?”

堂中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呆呆地望着那漫天飞舞的符纸,望着那个满头白发的女子,说不出一个字来。

那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我的师父,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在雪地里抱起我的少女了。

她长大了。

以一种最惨烈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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