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关山万里风尘恶,初入樊笼不知深(1 / 1)
秋风愈发凛冽,卷起官道上的黄土,迷蒙了行人的双眼。
自襄阳南门而出,这一支看似寻常的商队,便如一滴水汇入了乱世的洪流,悄无声息地向着西南方向行进。
车轮滚滚,碾过枯黄的草叶,发出单调而冗长的声响。
黄蓉端坐于首辆骡车的车厢之内,身上那件深灰色绸缎袄裙已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土,发髻间的银簪也失却了初时的光泽。
她微闭双目,看似在养神,实则心神早已散布于整个车队内外,将方圆数里内的任何风吹草动,都尽数纳入感应之中。
她所扮演的“孙老板”,是一个精明而寡言的商妇。
连日来,她几乎未曾与车队里的任何人多言一句,即便是对那些由鲁有脚亲自挑选、忠心耿耿的丐帮精锐弟子,她也只是在必要时,用一个眼神、一个手势,下达最简洁的指令。
这种刻意的疏离,既是为了更好地融入角色,不露丝毫破绽,也是她内心的一种自我隔绝。
远离了襄阳,远离了郭靖那温暖而纯粹的目光,她心中那片被暂时压制的荒芜,便如同这秋日的野草,在萧瑟的风中,又开始疯长。
白日里,她尚能将全副心神贯注于路途的艰险与任务的筹划之上,用紧绷的理智与算计,来填补内心的空虚。
然而,每当夜幕降临,车队寻得避风之处安营扎寨,燃起篝火,那份独属于黑夜的寂静与寒冷,便会无情地将她吞噬。
她会独自一人,坐在车辕上,望着天边那轮残月,任由思绪纷飞。
她会想起靖哥哥此刻是否仍在城头巡视,想起芙儿与破虏的课业是否有所进益,想起襄阳城内那千千万万的军民,他们的希望,如今就系于自己这一行数十人的身上。
这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是她前行的动力,是她碧血丹心的源泉。
可与此同时,一种更为幽暗的情绪,也在悄然滋生。
这是一种奇异的、混合着罪恶感的自由。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她是丐帮帮主,没有人知道她是郭大侠的妻子。
她只是一个奔波于途的商妇“孙老板”。
这个身份,像一层厚厚的茧,将她包裹起来,隔绝了外界审视的目光,也让她得以暂时卸下“黄蓉”这个名字所承载的一切光环与枷锁。
她发现自己竟有些贪恋这种感觉。
贪恋这种不被人寄予厚望的轻松,贪恋这种可以肆意展露商人“唯利是图”本性的伪装。
甚至,当她回忆起在城外窑子中那短暂而疯狂的放纵时,心中的悔恨与恐惧,似乎也因距离的遥远而变得模糊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隐秘的、蠢蠢欲动的回味。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掺杂任何情感与道德的肉体沉沦,像一剂毒药,虽明知致命,却让人忍不住想要再次品尝。
她为此感到深深的自我厌恶。
她唾弃自己的堕落与虚伪。
她明明深爱着郭靖,敬重他的人格,珍惜他们之间的感情,却又无法控制地被那片黑暗所吸引。
这种矛盾,如两条毒蛇,日夜啃噬着她的灵魂,让她痛不欲生。
她只能将这份痛苦,更深地埋藏起来,用更为冷静的面具,来掩饰内心的惊涛骇浪。
行至第三日午后,商队抵达了第一个真正的考验——位于宋蒙边境线上,由蒙古人实际控制的“黑风口”哨卡。
此地地势险要,两侧是陡峭的山壁,唯有一条狭窄的官道从中穿过,真可谓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哨卡由一个蒙古百夫长率领着上百名精锐骑兵驻守,他们个个膀大腰圆,神情悍勇,腰间的弯刀在秋日的阳光下闪烁着嗜血的寒光。
所有过往的商旅,无论来自何方,皆需在此接受严苛的盘查。
远远望见哨卡上飘扬的蒙古狼头大旗,车队的速度便不自觉地慢了下来。
车队里的丐帮弟子们,虽个个武功高强,但脸上也不由自主地流露出紧张之色。
他们握着藏在货物中、车板下的兵器,手心已微微出汗。
他们接到的命令是,一旦黄蓉发出信号,便不惜一切代价,血洗哨卡,杀出一条血路。
然而,黄蓉却始终没有发出任何信号。
她依旧安坐于车厢内,只是透过车帘的缝隙,冷冷地观察着前方的一切。
她的脸上,不见丝毫慌乱,那份镇定自若,仿佛即将面对的不是凶神恶煞的蒙古兵,而是一群可以随意拿捏的生意对手。
“孙老板,到……到关卡了。”车夫是一名由丐帮八袋长老乔装的弟子,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却仍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知道了。”黄蓉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平淡如水,“按计划行事。记住,你们现在只是普通的脚夫,贪生怕死,唯利是图。”
“是!”那弟子深吸一口气,心中稍定。
商队缓缓停在了哨卡前的木栅栏外。
一名满脸横肉的蒙古什长,提着一柄沾着暗红色血迹的马刀,大摇大摆地走了过来,用生硬的汉话喝道:“什么人的商队?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车上装的都是什么?”
一名早已得到黄蓉授意的、扮作商队管事的丐帮弟子,连忙满脸堆笑地跳下车,从怀里掏出一小袋碎银,谄媚地递了过去:“军爷辛苦,军爷辛苦!我们是‘孙记绸缎庄’的商队,从樊城而来,准备去攀城做点小生意。车上装的,都是些不值钱的绸缎布匹,还有一些江南的茶叶瓷器。”
那什长掂了掂银子,脸上露出一丝贪婪的笑意,但并未就此放行。
他身后,那个被称为“巴图”的百夫长,正用鹰隼般锐利的眼睛,审视着这支商队。
巴图在这一带驻守多年,眼光毒辣,寻常的伪装很难逃过他的眼睛。
他总觉得,这支商队虽然人人面带惊恐畏惧之色,但队伍的阵型却隐隐透着一股不寻常的沉稳。
“打开所有箱子!全部检查!”巴图冷冷地开口,声音嘶哑而有力。
蒙古兵们如狼似虎地扑了上来,粗暴地掀开货车上的油布,用刀鞘撬开一个个木箱。
永久地址yaolu8.com箱子里,确如管事所言,是码放整齐的绸缎、茶叶和瓷器。
这些货物虽然精致,却并非军用物资。
弟子们按照黄蓉的吩咐,个个露出心疼又敢怒不敢言的表情,有的人甚至小声地哀求着,让那些蒙古兵手下留情,别弄坏了瓷器。
这一切,都演得惟妙惟肖。
黄蓉依旧坐在车里,一动不动。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
真正的关键,在于如何将那封“密信”,合情合理地送到巴图的手中,且不能让他轻易选择上报。
就在此时,一个负责搬运茶叶箱的年轻弟子,脚下“不慎”一滑,惊呼一声,重重地摔倒在地。
他手中抱着的那个小巧的樟木箱子,也随之滚落在地,箱盖被摔开,几块上好的茶饼滚了出来。
这本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意外,但那名弟子接下来的反应,却引起了巴图的注意。
他没有去扶摔疼的自己,也没有去捡拾散落的茶饼,而是脸色煞白,手忙脚乱地扑向那个樟木箱,似乎想要掩盖什么。
更多精彩小说地址yaolu8.com“站住!”巴图厉声喝道。
两名蒙古兵立刻上前,将那名弟子死死按在地上。
巴图缓步走到樟木箱前,用马鞭的末梢,在箱子底部的一个夹层里,轻轻一挑。
一块薄薄的木板被挑开,露出了里面一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
所有人的心,都在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那名“失手”的弟子,眼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绝望与恐惧,仿佛自己闯下了弥天大祸。
巴图接过油纸包,层层打开。里面,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封用蒙古文书写的信。信封的火漆印,赫然是蒙古皇室某位亲王的专属徽记。
巴图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展开信纸,飞快地浏览了一遍。
信的内容,与黄蓉所设计的如出一辙。
信中以那位王子的口吻,痛斥忽必烈独断专行,并暗示已联合数位对忽必烈不满的宗王,准备了一份“大礼”,藏于一批从攀城运往大都的“贡品”之中。
这批贡品,将经由襄阳附近,信中要求收信人——一位在忽必烈军中身居高位的将领——务必设法“不经意”地放行,并暗示事成之后,这位将领将获得难以想象的好处,成为新汗的肱股之臣。
更要命的是,信中还隐晦地提及,此信若落入不忠之人手中,写信者自有手段,让其生不如死,甚至株连家人。
这封信,虚虚实实,真假难辨。对于巴图这样一个底层的百夫长而言,其信息量之大,足以让他心神剧震。
蒙古诸王之间的内斗,早已不是秘密。
忽必烈虽已称汗,但反对他的势力依旧暗流涌动。
这封信,无论真假,都像一个滚烫的山芋,让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如果信是真的,他将这支商队扣下,等于破坏了那位王子的“大事”,他一个百夫长,根本担不起得罪王子的后果。
若是放行,让这批所谓的“贡品”顺利送到忽必烈大帐,他又怕其中真有什么阴谋,而自己成了助纣为虐的帮凶,同样难逃一死。
最让他恐惧的是,信中那位收信的“大将”,究竟是谁?
自己若是贸然上报,会不会惹怒了这位自己根本得罪不起的大人物,反被其灭口?
而信中那句隐晦的威胁,更如一把寒刀悬在他头顶。
巴图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他握着那封信,只觉得重于千钧。
他抬头,再次审视这支商队,眼神变得无比复杂。
他现在宁愿相信,这些人只是一群被利用的、无足轻重的棋子。
就在这时,车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掀开。
黄蓉——或者说,“孙老板”——缓缓走下马车。
她的脸上带着一丝商人的精明与恰到好处的惶恐,对着巴图深深一福,声音略带沙哑地说道:“这位将军,我们只是小本经营的生意人,实在不知这箱中……怎会有此物。想必是哪位客官托我们顺路捎带的货物,不小心弄错了。还请将军明察,高抬贵手,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袖中取出一个沉甸甸的锦囊,不着痕迹地向巴图递去。那锦囊之中,是几颗价值不菲的南海明珠。
这番举动,彻底打消了巴图心中最后一丝疑虑。
在他看来,这位女老板的反应,完全符合一个被卷入上层政治斗争却毫不知情的商人的形象——惊慌、恐惧,并试图用钱财来解决问题。
巴图的内心,经历了一场天人交战。
最终,贪婪与对未知的恐惧,战胜了军人的职责。
他不动声色地接过锦囊,又将那封密信,重新塞回油纸包,扔还给那名瘫倒在地的弟子。
他转过身,对着自己的手下,用蒙古语粗暴地喝骂了几句,大意是说这些人小题大做,耽误了他的时间。
然后,他对着商队管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滚!快滚!别在这里碍眼!”
管事如蒙大赦,连连点头哈腰,招呼着众人手忙脚乱地收拾好被翻乱的货物,赶着骡车,仓皇地通过了哨卡。
整个过程,有惊无险,堪称完美。
黄蓉的攻心之计,利用的正是人性中的贪婪、多疑与恐惧。
她精准地抓住了巴图这种底层军官的心理,让他自己将自己逼入了一个不敢查、不敢报,只能选择放行的死胡同。
直到商队驶出数里之外,确认再无蒙古追兵,车队里的气氛才真正松弛下来。
那名“失手”的弟子向黄蓉请罪,黄蓉只是淡淡地摆了摆手,示意他做得很好。
危机虽已解除,但黄蓉的心,却并未因此而感到轻松。
恰恰相反,一种更深的疲惫与空虚,涌了上来。
她再一次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擅长于算计人心,多么精通于利用人性的弱点。
这种能力,为她带来了胜利,也让她对自己感到陌生与恐惧。
她想起郭靖。
若是靖哥哥在此,他定然不会用此等诡计。
他或许会选择堂堂正正地率众冲杀,虽九死一生,却光明磊落。
而自己,却似乎永远行走于光明与黑暗的边缘,用智慧编织着一张张网,网住了敌人,也网住了自己。
接下来的路途,虽然也遇到了几波山匪草寇,但在这些由丐帮好手组成的“商队”面前,皆如土鸡瓦狗,被不露痕迹地解决。
黄蓉甚至无需亲自出手,只需稳坐车中,便能掌控全局。
又行两日,距离攀城已不足百里。按照计划,他们在一个名为“望风镇”的小镇落脚,与早已在此等候的丐帮攀城分舵的弟子接头。
收藏永久地址yaolu8.com夜里,在一间不起眼的客栈后院柴房中,黄蓉见到了前来接应的弟子。那弟子向她详细汇报了攀城的最新情况。
最新地址yaolu8.com攀城,正如黄蓉所料,是一个真正的三不管地带。
有声小说地址www.uxxtv.com城中没有正式的官府,只有几家势力最大的商会,联合蒙古、大宋边境的一些将领,共同维持着一种脆弱的平衡。
在这里,黄金是唯一的律法,实力是唯一的通行证。
“帮主,城中最大的三家商号,分别是‘四海通’、‘万宝楼’和‘铁血盟’。”那弟子压低声音汇报道,“‘四海通’背景最深,据说与蒙古朝廷的某些权贵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他们主要经营皮毛、药材等大宗商品;‘万宝楼’则以经营奇珍异宝、古玩字画闻名,主顾多为宋蒙两地的富商巨贾;而‘铁血盟’,则是城中最为神秘的一股势力,他们什么都卖,从粮食、布匹,到我们急需的精铁、硫磺,甚至是……人命。”
黄蓉静静地听着,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碧绿竹棒。
“我们要的军资,‘铁血盟’的货源最足,价格也最公道。但他们的规矩也最大,从不赊欠,只认现银或等价的硬通货。”弟子继续说道,“属下已经以一个外地米商的身份,与‘铁血盟’的一个管事搭上了线。只要我们拿出足够的诚意,交易不成问题。”
“很好。”黄蓉点了点头,“城中的治安如何?”
提到这个,那弟子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帮主,攀城……很复杂。白日里,主街上还算太平,各大商会会派出护卫巡逻,维持秩序。可一到晚上,或是那些偏僻的街巷里,就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抢劫、仇杀,屡见不鲜。城里还有许多见不得光的销金窟,赌场、斗兽场、私娼寮……应有尽有。据说,城南还有一个地方,连我们丐帮的兄弟都不敢轻易靠近……”
“哦?”黄蓉眉梢一挑,“什么地方?”
“具体的名字,众说纷纭。有人叫它‘极乐天’,有人叫它‘销魂窟’。但道上的人,都称之为‘无遮坊’。”那弟子说到这个名字时,声音不自觉地又低了几分,眼中流露出一丝深深的忌惮,“据说,那里是攀城最黑暗的地方,是所有欲望的终点。只要你有钱,任何你能想象到的、甚至想象不到的享乐,都可以在那里找到。但进去的人,很少有能完完整整出来的。那里……不只是一个寻欢作乐的地方,更像一个吞噬人心的怪物。”
黄蓉听着,心中并未起太大波澜。
对于她而言,这些不过是乱世之中,人性阴暗面的必然产物。
她此行的目的,唯有军资。
至于攀城的黑暗与罪恶,只要不影响到她的计划,她并无兴趣去探究。
她此刻的认知里,“无遮坊”这个名字,与城中其他的赌场、妓院一样,不过是一个更为极端、更为危险的销金窟罢了。
她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个刚刚传入她耳中的名字,将在未来的日子里,与她的命运产生何等惊心动魄的纠缠。
“我知道了。”她挥了挥手,结束了这次会面,“通知下去,明日一早,我们进城。一切按原计划行事。记住,我们的身份是来购买丝绸原料的商人,不要引起任何不必要的注意。”
“遵命!”
是夜,黄蓉躺在客栈坚硬的木板床上,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眠。
攀城,就在眼前了。这座充满了财富、机遇,也充满了堕落与危险的城市,像一头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正等待着她的到来。
她的心中,有为即将完成任务的期待,有对未知风险的警惕,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兴奋。
是的,是兴奋。
一种脱离了所有束缚,即将踏入一个完全陌生、充满无限可能的未知世界的兴奋。
AV视频地址www.uxxtv.com在这里,她不是任何人眼中的“黄蓉”,她可以只是她自己,一个拥有智慧、拥有欲望、也拥有无尽空虚的女人。
她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嗅到了攀城那混杂着铜臭、香料、血腥与腐朽的独特气息。
她告诉自己,她只是为了襄阳,为了采购军资,为了完成一个伟大的使命。
她只当自己是来此猎取猛虎的猎人,却不知自己早已踏入了另一头更为隐秘、也更为饥饿的巨兽的巢穴。
她渴望的,是能在此释放她那压抑已久的,属于江湖女儿的肆意与狡黠,是能在这混乱之地,尽情施展她那不为郭靖所喜的权谋与算计。
明日,攀城的城门,将为她而开。而她,尚不知晓,那扇门,究竟是通往希望,还是通往……更深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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