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1 / 1）

入夜，忙完了一天的事，千束泡在浴桶里，半张脸都没入水面下，两眼略显呆滞地凝视水面上袅袅升起的热气，她的思绪也像那水雾般朦胧发散着。

——至少半年…应该是没得跑的

春川风希的出现无疑是即将斩断她们平淡日子的一把利刃，这把利刃先是架在千束的脖子上逼迫她不得不郑重思考她带来的提案，接着又把刀柄递向她，给她一个能挺身涉险、从根源上保护至亲之人的诱力。

千束动摇了。

她第一时间想的是，不论踏上旅途后这是不是一条不归路，起码她能暂时远离泷奈，远离泷奈让彼此沉淀、理清她们不应该发展成另一层关系，这样，她既可以为她在乎的人们除掉来自鬼的威胁，也能给泷奈创造一个走上平稳、正确、安全的未来的道路。

即使换来的结果是她可能再也无法见证到那一切……

思及此，胸口感到一股比灼热还深切的痛，千束整个人沉入热水桶里，蜷缩起身体抱住膝盖，好像这样就能舒缓那阵苦闷，亦像个没安全感在逃避什么的孩子，狭小且封闭的空间反而能让她得到喘息。

她心想：这种食言，老天爷会惩罚她吗…？

…

回到居间，泷奈正靠在矮几边借着烛台的光源缝补衣物，千束走近一点才发现那是她白天穿的那件。

袖子这里有点脱线了，我看到就赶紧补起来泷奈回应千束用眼神问出的疑惑。

啊…谢谢……千束轻声的道谢。

屋子里很安静，偶有窗外传来极微细弱的虫鸣，更显得两人之间弥漫的沉默是那么不自在。

千束在架蚊帐的时候余光一直偷偷瞄向安静在墙边缝衣服的人。

她以为送走春川风希之后泷奈应该会找她问东问西，为此中午在吃饭的时候她还很心不在焉的紧张着该怎么跟泷奈解释，结果直到吃完饭、人走了、晚上都要休息了泷奈都没有多问……

泷奈不问，千束反倒更难开口了。

她们之间突然间多了很多必须讲清楚，却又比平常更难开口的话题…好像以前那种无话不谈、亲密无间的关系在一夕之间分崩离析了……

坦白说，千束不喜欢这样。

就算她不能接纳泷奈的感情，千束也依然希望两人还是最亲爱的姐妹，她希望泷奈在遇到困难的时候、在心情不好的时候一样会向她倾诉，会来依靠她……

……这样算自私吗…？

晚风钻进室内，千束的视线随着摇曳的烛光看向边上低着头认真帮她缝衣服的少女，浅黄色的光映着泷奈秀美清丽的轮廓，那幅画面娇柔、圣洁，贤淑…不禁又使千束回想起昨晚从庙会到那小山林里的一颦一笑、一景一语、一滴泪一抹红……

——泷奈抱着她，身上淡淡的雏菊花香随着温暖的热息一同打在她的后身，她颤抖着音，同时深情款款的在她耳边倾吐情意，字字句句像是从锅炉里滚过一般，烧进她的耳膜，烫进她的心坎。

此刻回想起来千束才恍然…那个从小跟在她身后跑的女孩不知不觉间已经成长为与她差不多高、想与她站在一块儿、想并肩同行的女人了……

泷奈长大了，她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了。

而她……潜意识里还在把泷奈当成需要她照顾的小孩子看……

千束摩搓了一下指尖，鼓起一口气上前跪坐在泷奈旁边。

正巧，泷奈似乎也结束了手中的针线活，她放下工具与衣物，有所感地也正身面对准备跟她谈话的人。

……

……

泷奈的神情很是淡然，相比之下千束就没那么冷静了，刚刚充足的勇气好似烤膨的年糕，一离火源便迅速消胀。

她微微开合著嘴，气从嘴中流出，却依旧吐不出开头的第一个字，两人对坐着共享寂静。

直到，千束又一次错开与泷奈对上的目光，泷奈感觉有一点点不耐烦了。

…千束泷奈说。

…！！是、是！千束缩起肩膀下意识地回话。

……是什么是啊…你不是有话要说的吗……

泷奈暗嗔，但不想把千束逼太急，她知道要这人鼓起勇气说心里话其实是很有难度的，所以缓了缓语气，由自己开口：今天风希小姐找你的事…你是不是有想要跟我说的？

……嗯

泷奈在帮两人建起沟通，而且是从相对于告白的话题来讲更好交流的事——这项认知让千束心中一暖，也就接受了泷奈的好意接话下去。

其实……她说的招募的事…我的确有考虑接受

泷奈的眼神闪烁了一下，掌心稍微收紧，但没有打断千束的话。

…这只是一次性的工作，虽然加入了就必须离家几个月…但是我们可以得到的回报绝对是值得的！

她有保证过，政府会给家里一笔钱填补我不在时的收入来源，工作结束后也会有一笔额外的报酬，而且他们还会派人来加强巡逻村子的安危，有想联系的事也可以借由他们传达。

我也会去跟瑞希姐解释商量一下，请她在我不在时多陪陪你，泷奈不会孤单的！

我保证！

泷奈凝视着千束认真的眼神，却没有被她话里的真诚打动，反而是听到千束重复地说“我不在时”，被那几个字狠狠刺痛了内心某处……

放在腿上的手用力的握紧，指甲刺在皮肉上的触感才让泷奈忍下了想翻脸的冲动，她在千束说到一个段落后沉默了会儿，才斟酌着话语：…千束你不打算告诉我是什么样的工作吗…？

千束顿了一下，红眼睛又飘走：那个…因为好像是机密…我也不能随便透露……

…就算是我也不能说吗？

对那样的回答显然不满意，泷奈语调变得冷了起来，能听得出她的情绪。

呃…这个嘛…我也不知道……

眼看千束还想装傻，泷奈便不打算再隐瞒了，她蹙起眉头直言：风希小姐已经都跟我说过了，千束你打算跟她去对抗那种怪物吧？

果然，听到泷奈这么说千束满脸震惊。

千束你…这两年来，每晚独自巡视村庄就是为了不再让那种怪物靠近吧？

两年前……风希小姐就是因为那件事来到村子的…她那时候就找过你加入他们了吧？

……你、都知道了啊……

泷奈面无表情的点头，令原本还想含糊带过工作内容的千束羞愧地低下头。

看着千束被抓包后低顺的态度，泷奈心里的那口气也随着她的轻叹吐出消散了些。

倒也不是想骂千束什么…只是对于这人竟然都私自决定了要跟人家出村还不打算跟她好好坦白…泷奈觉得有些气不过罢了。

泷奈很了解千束的个性，之前她不明白千束坚持要独自一人巡逻村子的理由，在听了春川风希的说明后就瞬间想通了。

千束，在尽她所能保护大家……即使她芥蒂于自身不平凡的身体，她也默默的运用那副身体给她的力量在他人做不到的事情上付出，不求回报。

只是千束的付出自始至终好像都想把她蒙在鼓里…这种温柔，有隔阂、有陌生，泷奈很不喜欢。

这不是她熟悉的千束，不是那个什么大小事都会跟她分享的千束，不是那个为她操心的时候会一边碎碎念各种担忧的千束，不是那个遇到麻烦时即使抱怨也会来跟自己诉说的千束……

想要和千束言无不尽，想要和千束一起面对她所烦恼的事，这份心情，从明白自己喜欢上千束之前就已经存在了。

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两人之间默默就生成了一堵隐蔽心事的墙了呢…？

千束，我从风希小姐那里听说的是两年前的那件事，我也只想知道这么久以来都没有人帮我们查清楚的真相到底是什么…至于今天她来找你谈的内容多少和两年的事有关都是我的猜测，因为我想听千束你亲自告诉我…

……但是显然…你没有这个打算的样子……

泷奈轻轻咬了一下唇，抬眸的时候眼里沁着伤心，还有一点点委屈。

千束捕捉到这份目光心里像被揪住的痛，多么想打一顿刚才选择隐瞒的自己……

千束握紧拳头，又松开，她决定好好和泷奈说明白。

…泷奈，对不起…我本来是想主动跟你说的…但是话到嘴边又变了样……我只是怕你担心，所以才不敢讲清楚的……真的很抱歉……

千束低下头认认真真的道歉，泷奈额间的皱眉也跟着被抚平。

…千束，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希望可以跟千束一起分担烦恼，我当然也会担心千束要去做那种危险的事…但是我希望千束能好好地告诉我……因为…我们至少还是姐妹…对吗？

——至少还是可以彼此依赖的对象。

泷奈……

千束眼眶微热，呼吸都不自主抽了几下，接着她的手背上轻轻地覆盖了另一人的体温，她顿了几秒，接着牵起那双手，而后匀好气息缓缓继续说：谢谢你泷奈……我决定要去…因为我想给泷奈一个安全有保障的明天，想要杜绝那件曾经的悲伤再次发生。

杀鬼这件事…她说我有这个资格可以加入他们，他们会给我支援，也会给家里补助，只要泷奈愿意忍受这段时间一个人生活…我保证，我一定会回来，会带着能让泷奈骄傲的好消息回来

泷奈听着，视线在千束的脸和两人相握的手上来回。

……不要

泷奈最后给千束这样的答复。

？？？……咦？

千束一时之间除了傻掉也没有其他反应…照理来说泷奈不是应该要备受感动然后顺着她的话答应让她去的吗？？？

…我也要跟千束一起去

凭什么让她孤身等待心上人回来？

泷奈才不想变成第二个瑞希姐……而且，千束也还没有正式回答她的告白，这样让她抱着不明不白的期望也太残忍了……

趁现在把话都说开吧。泷奈这么想。

…我想跟千束在一起…指的不只是想像平常一样两个人过着简单的生活、为生活打拼，而是想不论在何时何地，在何种情况下都能和千束一起面对未来的种种…昨天因为还不知道这些所以我不懂千束的某些顾虑，但现在我都知道了，请千束认真看待我的心意，请你…不要把我丢在一边……

……我……

泷奈突如其来再次表露的情感让千束打个措手不及，心里那颗害怕的巨石又应声在随巨浪翻滚……她很纠结，选择上路的理由除了像她表面说的那样风光是想除掉那些怪物外，也有着想逃离泷奈的、最一开始所考虑的作法。

泷奈却连那一点都看透了。

太危险了……

千束也只能这么说来婉拒泷奈。

就是因为危险，我更不可能让千束一个人去

泷奈的话很坚决，仿佛是早就打好稿一般。

千束还在组织更有力的话，泷奈却接着说：我不会抢着要当杀鬼人，风希小姐说过了，那是只有像千束这样有特别资质的人才能当的，我只是想就近陪着千束…

泷奈的话还没说完，千束光是听到前半段脸就绿了，她语调突然高起来打断她的话：她说了？！

泷奈虽然被千束吓到停顿了一下，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她保持着淡定的神色对千束点头。

——！！

千束忽然整个人都不好了，头脑痛得发昏，脸色也比刚才更差，她一掌拍在脑门上，手指焦躁地抓着头发，忍不住低声骂道：那个混帐矮子…！

自己守了那么多年的秘密竟然被一个外人给暴露了…！偏偏还是暴露给泷奈知道……！！

千束真想现在就冲出去找到春川风希，用拳头让她知道什么叫作“别人的隐私”！

却没想到暴力的想法刚冒出头，马上又听到泷奈更劲爆的补充。

啊、千束的身体秘密我不是从风希小姐那里才听说的，我本来就知道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