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乱鸳梦刺客夜斗,弄官场钦差赈灾(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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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两人的身体完全契合,孙廷萧终于不再克制。他双臂撑在苏念晚身侧,腰腹发力,开始缓缓地动了起来。

起初,他的动作并不快,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慢条斯理。

每一次进入都深得让人心颤,每一次抽出都磨得让人发疯。

他像是个极有耐心的猎手,在细细品味着猎物的每一寸颤抖和紧缩。

“嗯……啊……”

苏念晚的身体被他这九浅一深的节奏带得起起伏伏,那根坚硬如铁的肉棒在她的甬道里肆意扩张,每一次撞击都准确无误地碾过那处最敏感的软肉,激起一阵阵电流般的快感。

她紧紧咬着唇,却还是忍不住从喉间溢出破碎的呻吟。

孙廷萧一边耸动着腰身,一边低头看着身下那张因情欲而变得绯红迷离的脸庞,嘴角勾起一抹坏坏的笑意,故意凑到她耳边,用那种带着喘息的低音说着荤话:“堂堂骁骑大将军,在别人府里上房,不顾廉耻,光天化日……哦不,月黑风高地强占人妻太医。”

苏念晚被他这话羞得眼角泛红,那种背德的刺激感混合着身体上的快感,让她几乎要承受不住。

她无力地摇着头,断断续续地反驳道:“别……别乱说……那是……那是十年前的事了……我……我早就不是什么人妻了……那是以前……”

孙廷萧忽然加快了速度,每一次撞击都变得更加凶猛有力,他俯下身,狠狠地吻住她的唇,含糊不清却又霸道至极地宣誓:“早晚有一天,你得做我的妻。名正言顺的妻。!”

这句话直击苏念晚的心底,让她在那一瞬间有些恍惚。然而下一秒,更强烈的快感便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那根铁棒在她的身体里越发狂乱地穿刺,摩擦着那早已红肿充血的内壁。

每一次深入都仿佛要顶开她的子宫口,每一次抽出都带出一汪淫靡的水渍。

那种极致的充实感和摩擦感,刺激得她的膀胱一阵阵收缩,一股强烈的尿意涌了上来。

“不……不行了……廷萧……慢点……”苏念晚惊慌地抓住他的手臂,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哭腔,“我想……我想……那里不行了……好像要……”

她彻底慌了神,拼命想要夹紧双腿,想要逃离这种即将失控的窘境。

可孙廷萧哪里肯放过她?

察觉到她的意图,他不仅没有停下,反而变本加厉。

他一把扣住她的腰肢,将她死死地钉在床上,腰身的摆动更加剧烈,每一次都狠狠地顶在那颗敏感至极的小点上,仿佛就是要逼她失控,逼她在自己面前彻底崩溃。

“怕什么?放轻松点,我的小妖精。”

孙廷萧低喘着,眼神里透着一股近乎变态的兴奋,“流出来。让我看看,我的晚儿……到底有多少水……”

“啊!别!真的……真的要……啊——”

那具成熟美艳、丰腴如玉的身子,此刻已彻底染上了一层诱人的潮红。苏念晚那双平日里清冷睿智的眼眸早已失神,只剩下一片迷离的水雾。

紧接着,那羞耻的防线彻底崩塌。

不知是那连绵不绝的淫液,还是那一时失禁的尿液,又或者是两者混合在一起的滚烫体液,在孙廷萧那根巨物狠狠地研磨与撞击下,不受控制地喷涌而出。

苏念晚不管不顾了。

她那点身为太医院判的矜持,那点身为成熟女子的体面,在这一刻统统被这个男人狂暴的爱欲碾得粉碎。

她颤抖着,痉挛着,在那巨大的快感浪潮中沉浮,只能任由那股热流顺着腿根肆意流淌,打湿了大片的床单,也浇灌着那个正在她体内逞凶作恶的男人。

高潮过后的苏念晚像是一条搁浅的鱼,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哈……哈……”地大口喘息。

她羞愤欲死,刚才那种失禁般的失控让她觉得自己简直没脸见人,只能抬起无力的手臂,胡乱抓过一旁的枕巾盖在脸上,企图当一只缩头乌龟。

孙廷萧看着她这副鸵鸟般的可爱模样,忍不住“嘿嘿哈哈”地低笑出声。

他并没有退出来,那根刚才逞凶的巨物此刻依然精神抖擞,硬邦邦地埋在苏念晚那还在痉挛收缩的温热甬道里。

他坏心眼地挺了挺腰,像是用杠杆撬动重物一般,在那敏感的内壁里狠狠顶了一下。

“唔!”

苏念晚身子一颤,体内那根火热的铁棒再次搅动起一阵酸麻,那种还没完全褪去的快感瞬间又被唤醒。

她惊慌地缩了缩身子,声音软糯无力,带着一丝求饶的意味:“不……不行……不行了……别动……”

刚才被干得失禁已经是极限了,若是再来一次,她真的觉得自己会死在这张床上。

她将被子往下拉了拉,露出半张红得快要滴血的脸,眸子水光潋滟,嗔怪地瞪着孙廷萧:“孙廷萧……你……你是不是很得意!”

孙廷萧俯下身,在她那依然带着泪痕的眼角亲了一口,语气里满是那种得胜将军才有的嚣张与满足:“那是自然。把当朝太医院判干得喷了一床……这简直是莫大的成就感啊!要多谢司马太尉家的好招待。”

苏念晚羞得刚要伸手去掐他,忽然——“哗啦——”

一声清脆的响动骤然响起,这次不再是那种模糊不清的风声或猫叫,而是真真切切的瓦片碎裂滑落的声音,就在他们头顶的屋檐上方!

这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仿佛就在他们耳边炸开。

旖旎的气氛瞬间凝固。

虽然那瓦片碎裂的声音就在头顶,虽然那根滚烫的凶器还深埋在苏念晚温热紧致的体内,但孙廷萧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慌乱。

他只是微微抬眼,冷静地扫视了一圈头顶那厚重的织锦床幔,即便真有哪个不开眼的梁上君子掀开瓦片往下窥探,也绝无可能看到身下美人那一丝一毫的春光。

确认了这点,孙廷萧这才不紧不慢地动作起来。

伴随着一声略显色情的“啵”声,那根巨物恋恋不舍地从那处湿滑泥泞的温柔乡里退了出来,带出一缕暧昧的银丝。

苏念晚身子一轻,随即感到一阵空虚,下意识地想要合拢双腿,却见孙廷萧已经利索地提起一直没脱到底的裤子,系好腰带。

他赤着精壮的上身,翻身下床,随手挑起挂在一旁的玄色外袍披上,动作行云流水,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待他转过身时,手中不知何时已多了一柄寒光凛凛的长剑。

“哗啦——”

头顶的瓦片再次响动,紧接着,院落中传来一声轻微的闷响,显然是有一个人从房上飞身落地。

“别动,裹好被子。”

孙廷萧低声嘱咐了一句,声音沉稳得仿佛只是要去关一扇窗。

他大步走到窗边,并未贸然推窗,而是伸出一根手指,极其轻巧地在那层薄薄的窗户纸上戳开一个小洞,眯起一只眼,借着屋内透出的灯火余光,向外窥探。

夜色朦胧,但孙廷萧目力极佳。只见院落中央的空地上,两拨人马正呈对峙之势,气氛剑拔弩张。

借着廊下昏黄的风灯,隐约可以看出两边人数相当,各是三人。

左边那三人身着黑衣劲装,身形诡谲,手中所持兵器在月光下闪烁着怪异的光芒——那是几把形制古怪的弯钩与判官笔,显然是江湖上走偏门的奇门兵器。

而右边那三人虽然也是夜行衣打扮,但身姿挺拔,站位严谨,手中握着常见砍刀与长剑。

孙廷萧并未急着冲出去,而是反手将屋内几盏明亮的灯烛一一挑灭。

随着最后一缕烛光熄灭,屋内瞬间陷入一片黑暗,唯有窗纸小孔处透进几缕微弱的月光和廊下摇曳的风灯光影。

这骤然的黑暗让苏念晚心中一紧,本能地裹紧了身上的锦被,只露出一双惊慌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地追随着那个高大的身影。

孙廷萧静立在窗边片刻,待双眼完全适应了这份黑暗后,视野变得更加清晰。

他依旧保持着那个窥视的姿势,像是一头蛰伏在暗处的豹子,冷静,耐心,且充满掌控力。

“乖,没事儿。”

察觉到身后女人的紧张,他头也没回,只低声安抚了一句,语气里带着几分轻松的笑意,仿佛外面那场生死搏杀不过是一场无关紧要的皮影戏。

院中,厮杀已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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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如他所料,这两拨人显然不是一路的,甚至可以说是势同水火。

左边那三个手持奇门兵器的黑衣人,动作极其刁钻狠辣。

那弯钩使得如鬼魅勾魂,专攻下三路和关节要害;那判官笔更是招招致命,直指咽喉死穴。

他们的配合默契无间,身法飘忽不定,一看便是常年游走于生死边缘、专门干杀人勾当的职业刺客。

反观右边那三人,虽然也算得上是好手,但在这些职业杀手面前就显得有些吃力了。

他们的招式大开大合,一板一眼,虽然根基扎实,却明显带着民间江湖的习气,少了那种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杀气和变通。

尤其是那个手持长剑的人。

孙廷萧的目光在那人身上多停留了片刻。

那人虽是一身夜行衣,将全身包裹得严严实实,加上冬衣显得有些厚重,但在腾挪闪转之间,那身段却透着一股异样的柔软与轻盈。

一记“燕子抄水”,那人腰肢一拧,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迎面袭来的一记夺命钩,那柔韧度绝非寻常男子可比。

借着月光,孙廷萧隐约看出那包裹在黑衣下的线条,胸前虽不显眼,但腰臀比列却有着女子特有的纤细与曼妙。

是个女人。

而且是个武功不弱、却明显处于下风的女人。

“铛——”

一声金铁交鸣的脆响,那女子手中的长剑被对方的判官笔格挡开来,火星四溅。她身形踉跄了一下,险些被另一人的弯钩划破喉咙。

孙廷萧看着这一幕,手指轻轻摩挲着剑柄,眼中的玩味更浓了。

一边是职业刺客,一边是江湖女侠带着两个保镖。这两拨人半夜三更跑到司马府这后院来,是谋求司马家的什么,还是刺杀自己?

激烈的金铁交鸣声终究还是惊动了司马府的守卫。

远处传来嘈杂的人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一排排火把向着后院涌来,将漆黑的夜空映照得忽明忽暗。

院中激战的双方显然都不想暴露身份。

那个身段柔软的持剑女子似乎还不甘心,剑招凌厉,想要强攻,却被身边的两个同伴死死拉住。

那两人一边格挡着对方的奇门兵器,一边护着她且战且退,显然是担心被司马府的人围住。

反倒是那三个手持奇门兵器、招式狠辣的“刺客”,在听到人声的第一时间便极其果断地收招,身形一晃,如同鬼魅般翻过墙头,眨眼间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孙廷萧站在窗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带着目的来的人,目的达不成自然会选择先撤。

那三个刺客路数的人既然后走,那他们大概反而不是来刺杀谁的。

看来,今晚这出戏,唱反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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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数十名手持棍棒刀枪的护院武师冲了进来,火把将整个院落照得如同白昼。

看着空荡荡的院子,众人面面相觑,自然也没有谁傻到翻墙去追那群身手高强的亡命之徒。

“将军!孙将军!”

老管家气喘吁吁地跑在最前面,一脸惶恐,还没进院子就开始喊,“您没事吧?!”

“吱呀——”

听涛阁那扇紧闭的雕花木门缓缓打开。

孙廷萧一身玄色长袍,衣冠整齐,甚至连领口的盘扣都扣得一丝不苟,手里提着长剑,神色从容地走了出来。

唯有那一头还有些微湿的乱发,昭示着他刚才并未完全“安寝”。

“没事。”

他将长剑归鞘,发出“咔哒”一声脆响,目光扫过院中那一群惊魂未定的家丁,淡淡地说道:“孙某方才正和苏太医在屋内秉烛夜谈,商议送亲队伍的疾病预防之事。谁知正说到要紧处,便听得房顶上有瓦片响动,似是有人偷听。”

他指了指屋顶,又指了指院中那几处明显的打斗痕迹:“紧接着,又有一伙人和那几个梁上君子打了起来。倒是省了本将动手的力气。”

“啊?这……”老管家听得一愣一愣的,那张满是褶子的脸上写满了茫然,“有人偷听?又有人打架?这……”

他眼珠子转了转,最后只能尴尬地赔笑道:“这……或许是最近流寇宵小太多,都盯着咱们府里的这点东西,想来盗窃。结果两伙歹人撞在了一起,为了争抢地盘火并起来,扰了将军清静,真是……真是罪该万死!”

孙廷萧看着他那副极力想要把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模样,心中冷笑。

盗窃?

谁家小偷带着判官笔和夺命钩来偷东西?谁家小偷火并的时候还能为了护着同伴不要命?

不过,他也没打算拆穿。

“既然是流寇火并,那就罢了。”孙廷萧摆了摆手,那一脸“宽宏大量”的表情装得极其到位,“反正也没伤着本将分毫。只是管家啊,这府里的防卫,还是得加强些。所幸司马公不在,若是他在,惊扰了他的病体那可就不好了。”

“是是是!将军教训的是!”老管家如蒙大赦,连连躬身,“老奴这就让人加派人手巡逻,绝不敢再让将军受惊!将军……您还是早些歇息吧?”

“嗯,都散了吧。”

孙廷萧挥了挥手,转身关上了房门。

既然戏演全套,孙廷萧自然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留宿在苏念晚房中。

他装模作样地提着剑,在管家和护院们恭敬的目光中,大摇大摆地去了旁边早已备好的客房。

直到夜深人静,院子里的灯火都暗了下去,巡逻的脚步声也远了,他又像只轻巧的夜猫子,悄无声息地摸回了听涛阁。

这一夜,他没再折腾苏念晚。

只是抱着她,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安抚的话,便拥着她沉沉睡去。

毕竟,明早还有正事,而今晚这出戏,也足够他消化一阵子了。

翌日清晨,天色微亮。

孙廷萧便带着苏念晚辞别了那位满脸堆笑的老管家。两人并未多做停留,策马直奔河内郡城内的馆驿。

馆驿内,气氛有些凝重。

送亲队伍的核心成员们早已聚集在前厅。鹿清彤,赫连明婕,戚继光,秦程尉迟等人见孙廷萧与苏念晚并肩而入,众人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孙廷萧摆了摆手,大步走到主位坐下,端起茶盏润了润嗓子,这才将昨夜在司马府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司马懿借病遁逃、有人夜探听涛阁、以及两拨神秘人火并的经过。

“萧哥哥!”赫连明婕第一个冲了上来,上下打量着孙廷萧,见他毫发无伤,这才松了口气,随即柳眉倒竖,怒气冲冲地问道,“是不是那个老狐狸想害你?我就知道那个司马懿没安好心!早知道我就该带着人冲进去把你抢出来!”

鹿清彤虽然没说话,但也快步走上前,目光关切地落在孙廷萧身上,确认他无恙后,又看向苏念晚,眼神中带着几分探究与询问。

苏念晚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脸颊微微泛红,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掩去了颈间那一抹未消的红痕。

“明婕,稍安勿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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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廷萧放下茶盏,看着一脸怒容的小公主,摇了摇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我看未必是司马懿。”

“为何?”赫连明婕不解,“那是在他家!除了他还能有谁?”

“来人要杀谁还不好说,毕竟有个人在房上踅摸了半天却没动手。而后那些跳出来阻止他们的就更奇怪。”

孙廷萧眯起眼,脑海中浮现出那个身段柔软的黑衣女子,以及那招招狠辣却又迅速撤退的奇门兵器刺客。

“如果说他们本来是来杀司马懿的,但正主不在,我却在……而和他们打起来的人,是司马懿的人……”孙廷萧和鹿清彤交换了一下眼神,又看了看大家,摆摆手,表示此事不重要,不过相信接下来继续往北的途中,会有所发现。

说完,他便不再理会这个话题,转而看向戚继光。

“戚将军,”他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我不在的这一日,调查的如何?”

戚继光立刻起身,抱拳回道:“末将已派人化装成商贩,在城中走访了一圈。”

“讲。”

“这河内郡,表面上还算平稳,但百姓的日子,并不好过。”戚继光说,“去岁的灾情,此地虽不是重灾区,却也受到了波及。末将看到,城外有不少流民聚集,城内的米价也比京城贵了近三成。至于郡县的官员,赈灾的告示倒是贴了不少,可城外的粥棚,一日只开一个时辰,僧多粥少,聊胜于无罢了。”

孙廷萧点了点头,神色不变,又追问道:“那个黄天教,在此地可有活动的迹象?”

戚继光面色一凝,压低了声音:“有。而且,恐怕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猖獗。”

鹿清彤接过了戚继光的话茬,将混乱的情报梳理得井井有条:“戚将军所言不虚。昨日进入郡城,下榻之后,戚将军便以朝廷代天巡狩副使的身份去与郡守周旋,而我则利用这个时间,亲自走访并派出了手下的书吏暗中查访。”

她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惊人的事实:“这小小的河内郡城之中,竟然就藏着黄天教一个颇具规模的分坛。他们用符水治病,用米汤充饥,在那些走投无路的流民之中极有市场,信众发展得极快。”

“至于黄天教的领头人,”鹿清彤继续说道,“教中信徒都尊称其为『大贤良师』,姓张名角。不过,此地的普通信徒,都未曾亲眼见过他。”

孙廷萧的表情彻底严肃了起来。

如果说与司马懿的交锋还像是一场猫鼠游戏,那么这个张角和他的黄天教,就是一把已经悬在河北百姓头顶的、实实在在的屠刀。

“可有了解到他们的总坛所在?”他沉声问道。

“据说这位大贤良师行踪不定,四处游走以传播教义,并无固定的总坛。”鹿清彤回答道,“不过最新的消息是,他最近可能人在广宗一带活动。”

“广宗……”孙廷萧在嘴里咀嚼着这个地名,目光投向了墙上悬挂的简易地图,“离邺城不远。”

他的手指在桌案上重重一点,瞬间便做出了决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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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他看向鹿清彤,下达了命令,“告诉郡主,我们收拾一下,今天就继续出发。早点到邺城去看看。”

河内郡以北,太行山余脉深处,一处不起眼的庄园。

这里地势隐蔽,四周皆是茂密的树林,寻常人根本难以发现。

庄园内一间昏暗的密室里,司马懿正坐在椅上,面前是一张铺开的地形图。

他虽然披头散发,脑门发际线有几分后移,但并未像管家说的那样病入膏肓,那双眼袋膨胀得浑浊老眼中此刻精光四射,哪里还有半点需要去云台山养病的颓态。

一名黑衣人单膝跪在他面前。此人背上背着的,正是昨夜在司马府出现过的那种奇形怪状的弯钩。

“主人,昨夜属下无能。”

黑衣人的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丝不甘,“那拨人身手不弱,尤其是护着『圣女』的那两个渠帅,拼死纠缠。孙廷萧被惊动了,府里护院一出,他们就跑了,属下没能追上抓住他们。”

“可惜了……”

司马懿并未动怒,只是手指轻轻摩挲着地图上“河内”二字,语气平淡得听不出喜怒,“圣女竟敢带着几个人就闯进我的后院去行刺。”

“那……孙廷萧那边?”黑衣人试探着问道。

“哼。”司马懿冷笑一声,“他不是一般人。昨晚那场戏必然让他起疑。”

司马懿起身面对着黑衣人,语气变得严厉起来:“传令下去,继续追踪!别让『圣女』再到处乱跑了。不能让她和孙廷萧再见……”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孙廷萧这人,看似狂傲,实则心细如发。要是让他有机会接触到圣女,了解到黄天教的情形,肯定会坏我的谋划。”

“是!属下这就去办!这次绝不失手!”黑衣人抱拳领命,转身欲走。

“慢着。”

司马懿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黑衣人立刻停步回身:“主人还有何吩咐?”

司马懿从袖中掏出一封早已封好的密信,递了过去。

“这封信,你派最得力的立刻送去蓟州,亲手交给子上。”

司马懿看着那封信,目光幽深,仿佛透过这封信看到了千里之外的幽州大地,“告诉他,动作要快。让他尽快搞定蓟州的事,然后和我会合,天下要乱了,我们得准备后续的大计。”

“遵命!”

黑衣人接过密信,身形一晃,瞬间消失在密室的黑暗中。

自河内郡的治所野王离开后,庞大的送亲队伍再次启程,依旧大张旗鼓,仪仗鲜明,浩浩荡荡地向着邺城的方向前进。

官道的西边天尽头是巍峨连绵的太行山脉,如同一道灰黑色的屏障,沉默地遮蔽着视线;另一侧,则是望不到边际的茫茫原野,枯黄的草木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时值正月,风雪渐少,可天气依旧严寒。

随着队伍不断深入河北腹地,道路两旁的村庄出现的频次渐渐多了起来。

然而,这些村落大多境况不佳,十室九空,偶尔能见到的几缕炊烟,也显得有气无力。

尚留在村中的人大都面有菜色,在破败的屋舍边勉强度日,更多的人则早已背井离乡,拖家带口地前往有官府赈济的大城就食。

为了更真实地了解民情,孙廷萧并未一直待在队伍中军。

他亲自带着秦琼、尉迟恭、程咬金三员心腹大将,以及非要跟来的赫连明婕,在送亲队伍前方数十里的广阔地域内游弋侦察。

这样既能提前探路,也能让他们亲眼看到那些被官道绕开的、更偏僻村庄的真实情况。

又是五六日光景,当他们行至朝歌地界附近时,黄天教活动的踪迹也变得越发频繁。

他们不时能看到三五成群、头裹黄巾的教众在村落间穿行,向骨瘦如柴的灾民们分发符水和稀薄的米汤,口中念念有词地宣扬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教义。

亲眼目睹了这一切,连日来,孙廷萧那张总是挂着不羁笑容的脸上,也罕见地露出了严肃凝重之情。

这一日,在一处已经完全废弃的村庄旁,赫连明婕勒住马,看着不远处几个黄天教徒正耐心地给一个生了病的小童喂食符水,她清澈的眼眸中流露出一丝困惑。

她扭头看向身旁同样沉默不语的孙廷萧,忍不住开口说道:“萧哥哥,你说这黄天教……虽然他们都说是反贼,对朝廷是个威胁,但有他们在,很多百姓好歹是活下来了。也许……他们不是我们想的那么坏?”

自从赫连部内附之后,尤其是在与孙廷萧确定了关系之后,赫连明婕已经很习惯地将自己当作天汉王朝的子民。

在她朴素的观念里,孙廷萧是朝廷的大将军,那么威胁朝廷的黄天教,按理说自然就是坏人。

可连日来眼中所见的这一切,却又让她产生了动摇。

那些官府的粥棚远在城内,且多有克扣,而这些被称作“反贼”的黄天教徒,却实实在在地走进了最困苦的村庄,给了那些绝望的灾民一口活命的吃食。

“你说的不错。”孙廷萧转过头,看着赫连明婕那双清澈而困惑的眼睛,脸上严肃的表情缓和了下来,甚至露出了一丝赞许的微笑,“如果朝廷处置得当,人人都能安居乐业,自然也就不会有黄天教存在的土壤。从这个角度看,他们当然不是坏人。但事情,往往就是那么复杂。”

程咬金催马凑上前来,那双小眼睛一转,对着赫连明婕嘿嘿笑道:“赫连小妹,你想啊,他们现在用米汤和符水聚拢了人心,可万一哪天,他们拉起大旗来,要攻打郡县,就官府衙署里那百十来号兵丁,还真不一定能挡得住。到那时,对朝廷而言,他们可是比响马山贼还要难对付得多。”说到这,他还不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脸得意地补充道:“做响马的经验,老程我可是有的很,我这话,当然不假。”

他本想用个玩笑来缓和气氛,可赫连明婕却并未被逗笑。

她依旧望着远方,脸上满是更深的不解:“若是在我们草原,年年都要追逐水草迁徙,遇到大雪灾更是要困窘万分。可中原这么好的土地,能种出成片成片的粮食来,为何还是养活不成大家呢?”

这个问题,像是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一向滑稽搞笑的程咬金,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敛去,变得严肃起来。

至于一旁的秦琼和尉迟恭,更是勒住马缰,望着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与怅惘。

他们都是从底层摸爬滚打上来的,对于百姓的疾苦,有着最真切的体会。

孙廷萧没有回答赫连明婕的问题,因为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炊烟袅袅的村落,随即猛地一挽缰绳,调转了马头。

“我们回大部队去。”他的声音果决而有力,打破了这片沉寂,“今晚,入朝歌县城。”

当送亲队伍那面绣着“孙”字的大纛出现在朝歌县城外的官道尽头时,早已在此等候多时的县令王鲁,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连忙整理了一下官袍,带着身后一众县衙僚属和城中有名有姓的富户员外们,又向前迎了几步。

队伍的声势与传闻中一般无二。

当先一骑,马上那人身材高大魁梧,一身玄甲,正是威名赫赫的骁骑将军孙廷萧。

他身后,是同样身披铠甲、面容刚毅的副使戚继光,再之后,便是秦琼、尉迟恭、程咬金这三位一看就不是善茬的骁骑军大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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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随其后的,是身为军中主簿、却乘坐着一辆精致马车的鹿清彤,以及那象征着皇室威仪的郡主车仗。

送亲队伍这一路行来,排场极大,从不遮掩。

王鲁和城中的富户们早已打探清楚,这位骁骑将军似乎极好奢华铺张,最喜金银美人。

因此,一场极尽奢靡的接风宴席,连同那早已备好的、沉甸甸的“供奉”,都已在县衙大堂内准备妥当,只等将军大驾光临。

孙廷萧一马当先来到近前,看到王鲁等人那副恭敬中带着谄媚的模样,以及他们身后那几辆明显装着礼品的马车,脸上顿时笑开了花。

他连马都懒得下,手中的马鞭遥遥一指县城方向,扯着嗓子喊道:“王县令有心了!走,去县衙!本将军赶了一天的路,肚子早就饿了!”

他这一声喊,队伍便径直朝着县衙而去。

按照规矩,玉澍郡主由赫连明婕、苏念晚等女眷陪同,从侧门进入县衙内堂用膳;而孙廷萧则带着一众将领和身为首席幕僚的鹿清彤,大摇大摆地走进了早已摆满宴席的县衙大堂,与县内的大小僚属们分主次坐下。

在大堂的两侧,还另外摆了好几桌,坐着的都是些衣着光鲜、却满脸局促不安的富商乡绅。

眼见满堂的人都战战兢兢,连大气都不敢出,孙廷萧脸上的笑容更盛了。

他举起酒杯,热情地招呼道:“都别拘着啊!来来来,本将军最是随和,大家吃好喝好!”

可他嘴上虽然这么说,在座的众人却丝毫不敢放松。

只见他身旁的副使戚继光,自打坐下就冷着一张脸,一双眼睛如同刀子般在众人身上扫来扫去;另一边的“混世魔王”程咬金,虽然眯着眼睛皮笑肉不笑,可那笑容怎么看都让人心里发毛;更别提那一言不发,却将两根沉重的金装锏放在桌上的秦琼,和将一条水磨钢鞭靠在椅背上的尉迟恭了。

这几位煞神往那儿一坐,整个大堂的温度仿佛都降了好几度,众人更是吓得噤若寒蝉,连筷子都不敢伸,场面一时间好不滑稽。

孙廷萧将众人的惶恐尽收眼底,他没理会那些抖得像筛糠一样的富商,只是转头看向主位下首的县令王鲁,脸上依旧挂着和煦的笑容:“王县令,本将这一路行来,见得四处民生凋敝,流民遍野。贵县还能如此用心款待,这份对朝廷的忠心,本将心领了。放松些,都放松些。”

他随即又将目光投向那几桌坐立不安的富户,朗声说道:“想必在座的各位,为了这顿宴席,都配合王县令出了不少钱吧?既然钱都出了,莫要连一顿安生饭都吃不上,那岂不是亏大了?”

他的话音一转,用下巴点了点大堂角落里那几个堆得满满当当、用红绸覆盖着的箱子,那些显然就是准备好的“孝敬”。

他侧过头,看向身旁一直安静端坐、冷眼旁观的鹿清彤,啧啧赞叹道:“鹿主簿,你来算算,这些金银物事,要是都换成粮食,大概能有多少?”

鹿清彤闻言,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早已心有腹稿。

她放下手中的茶杯,清冷的声音在大堂中清晰地响起:“回将军。以当下的米价,若换成能过冬的粟米,足以让上万流民饱食一月有余。”

她没有用任何复杂的计算,只是平铺直叙地报出了一串数字。

但这串数字,却像一记记重锤,砸在了在场所有人的心上。

那些刚刚还因奉上重金而沾沾自喜的富商,脸上瞬间血色尽褪。

孙廷萧听完,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走到面如死灰的县令王鲁身边,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力道大得让王鲁一个趔趄。

“王县令,”孙廷萧的语气依旧温和,可话里的意思却不容置疑,“你听到了?与其用这些黄白之物来填本将军的腰包,不如把这些『捐赠』,都换成实实在在的米粮,拿去赈济城外的百姓。再用剩下的,换些来年开春耕种的种子和农具,把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都稳固下来。”

他俯下身,凑到王鲁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刀:“你须知,圣人对于黄天教那些逆贼的存在,可是相当、相当地不高兴。本将这一路行来,眼见着越往河北,情况便越是严重。看来,有些事情,是逼得孙某人不得不亲自出手,处理一下了。”

“下、下官……下官有罪!”王鲁“噗通”一声便跪倒在地,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官服,“下官未能体察圣意,未能抚恤百姓,致使……致使流民失所,请将军责罚!”

他这一跪,满堂的官员富商也跟着呼啦啦跪了一地,连连磕头请罪。

孙廷萧却像是没看见一般,慢悠悠地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后才摆了摆手,用一种近乎是安抚的语气说道:“都起来吧,跪着像什么样子。我知道,各位也不容易,这年景不好,谁家都没有余粮。”

他的话锋猛然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百姓,比你们更苦!贡献出这点钱财,只算是九牛一毛的小事。我看啊,还是拿出更多些吧。”

他端起酒杯,轻轻晃动着里面的酒液,目光扫过那些面如土色的富商,冷笑道:“否则,等那黄天教真的煽动流民聚众起事,攻破了城池,各位损失的,恐怕就不只是这点黄白之物了。到那时,身家性命,还能不能保住,都得两说。”

他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地将酒杯顿在桌上,那“砰”的一声,让所有人都心头一颤。

“本将此行,虽是送亲使者,但身上更担着圣人授予的代天巡狩之权!”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大堂,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明日起,传我的将令,让这朝歌附近的各县长官,都到这里来候命!本将要亲自问问他们,这父母官,是怎么当的!”

说完,他脸上的煞气又瞬间收敛,转而拍了拍已经吓得瘫软在地的王鲁,和颜悦色地说道:“行了,都坐下吧。这酒菜不错,可不要浪费了。”

他环视着战战兢兢重新落座的众人,仿佛真的是在为他们着想一般,叹了口气,又抛出了一个重磅消息。

“须知,本将这么做,也是在给你们解忧啊。”他慢悠悠地说道,“我刚从长安出发没多久,圣人就把执掌京师禁军的岳飞将军,都派去两湖平乱了。听说,那边因为灾情,流民乱军已经闹起来了。”

他停顿了一下,看着众人那惊骇欲绝的表情,满意地笑了笑。

“你们这儿……应该不想也变成那样吧?”

孙廷萧此番雷霆手段,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他这一路行来,虽然肩负巡狩之责,但途径各州县时,都只是暗中查访,从未公开干涉过地方事务。

之前几次地方官的招待宴请,也都是一团和气,吃喝了事。

这猛然间在朝歌发难,将一个县令并满城的富户乡绅逼得当场下跪,又抬出圣意和禁军统帅岳飞平乱之事作为威吓,这份突如其来的严厉,彻底击碎了所有人的侥幸心理。

朝歌县的官员自不必说,个个惶恐不安,生怕自己成为将军立威的第一个祭品。

而周边那些原本以为送亲队伍只是路过、根本不会踏足自己地界的县城,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破家县令”们,在接到快马传来的将令后,也是魂飞魄散。

他们不敢有丝毫耽搁,连夜便备上车马,带着心腹师爷,朝着朝歌县城的方向狂奔而来。

翌日清晨,朝歌县城外。

当那些衣冠不整、赶了一夜路的县官老爷们抵达时,迎接他们的,是让他们终身难忘的一幕。

骁骑军的一标人马,近五百名骑兵,全副具装,顶盔贯甲,人马皆披重铠,如同一堵沉默的钢铁城墙,静静地列阵在官道两侧。

阳光照在他们明晃晃的甲胄和锋利的长槊上,反射出冰冷刺目的寒光。

那些平日里只见过自家县城里歪瓜裂枣般衙役兵丁的官员和随从们,何曾见过这等阵仗,当场便有不少人吓得两腿发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穿过这令人窒息的铁甲阵,众人被“请”进了县衙。大堂内,气氛更是肃杀。

昨日还言笑晏晏的孙将军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那位面容冷峻、眼神如刀的戚继光将军。

他身着全套将铠,按剑端坐于堂上,不怒自威,自有一股百战名将的杀伐之气,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而在堂下,那位传闻中深受孙将军宠信的状元女主簿鹿清彤,则身着一身青色的主簿官服,正襟危坐于一张长案之后。

她面前铺着纸笔,神情专注而清冷。

每当一位县官上前,她便会开口,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一一询问该县的人口、田亩、税收、仓储以及具体的赈济计划。

她问得极细,从粮食的发放,到种子的筹备,再到流民的安置,任何含糊其辞的回答,都会被她毫不留情地打断,并要求对方拿出具体的数字和方案。

这场面,哪里是什么商议,分明就是一场严苛至极的考校。

上报完毕、勉强过关的官员们,个个都是一身冷汗,如蒙大赦。

随后,他们便被堂上的亲兵“客气”地引向后堂,去和孙廷萧将军“喝茶”。

只是这茶,恐怕不是那么好喝的。

“领头的,你这么逼这帮地方官,估计他们背后得参奏你啊。”老程笑道。

“嘿嘿,苦一苦官员们,再苦一苦乡绅富户,骂名我来背。”孙廷萧说。

到了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将县衙的飞檐染成一片金黄。

应召前来的附近各县长官们,都已在大堂上走了一遭,并在后堂接受了孙廷萧将军“亲切”的接见。

面对这位喜怒无常、手握生杀大权的巡狩钦差,谁也不敢藏私。

一番“友好”的交谈下来,各位县尊大人都是面如土色,却又“慷慨解囊”,纷纷表示愿意捐出自家“微薄”的家产,以助朝廷赈济灾民。

然而,在所有被召唤的官员中,却还有一位迟迟未到。

此人便是邺城县令,西门豹。

他的缺席,让这群刚刚被敲诈了一笔的官员们心思各异。

有的人暗自害怕,担心这位孙将军会因此雷霆震怒,迁怒于他们;而更多的人,则是在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

邺城是这一带最大的县,又是郡治所,目前郡守空缺。

西门豹此人素来刚正不阿,不与那些官员同流合污,守着大城不占便宜,平日里就碍眼得很。

如今他竟敢怠慢上使,这下恐怕是要完蛋了,正好让他们看个乐子。

就在众人各怀鬼胎之时,堂外终于传来了通报声:“邺城西门豹,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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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廷萧端坐在主位上,身后站着秦琼、尉迟恭、程咬金三员大将。

他抬眼望去,只见一个身材高大、面容黝黑的中年文官,迈着沉稳的步伐,独自一人踏入大堂。

他身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官袍,背脊挺得笔直,虽风尘仆仆,却不见丝毫慌乱。

“下官邺城西门豹,参见将军,参见诸位大人。因县中事务繁忙,来迟一步,还望将军恕罪。”西门豹走到堂中,不卑不亢地躬身施礼。

“不晚,不晚。”孙廷萧脸上挂着莫测的笑容,摆了摆手,“西门县令能来,本将就很高兴了。”他随即朝鹿清彤递了个眼色,“鹿主簿,干活儿。”

鹿清彤微微颔首,依旧是那副温婉和善的模样,对着西门豹柔声说道:“西门县令,请上报贵县安抚百姓、赈济灾民的计划吧。诸位同僚都已报过了,只等您了。”

然而,不等她的话音落下,西门豹便从袖中取出了一份早已写好的文书,朗声回道:“回主簿,回将军。下官并无太多『计划』可报,只有一些已在推行的举措,请将军过目。”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空谈计划,而是直接开始汇报实绩:“下官到任之后,便查阅县中水文地理,发现漳水虽有水患之忧,但若疏浚得当,亦可灌溉万亩良田。因此,自冬日开始,下官便组织无地流民,以工代赈,由官府每日供给两餐,开挖了十二条引水灌溉的渠道。如今工程已近尾声,待春日化冻,便可引水入田,流民也可领取田亩耕种。

另外,下官已派人对全县田亩进行重新清丈,将那些豪强劣绅隐匿的田产清查出来,一部分收归官府用于安置流民,另一部分则按朝廷律令补足税款。此举虽得罪了不少人,却也为县中府库增加了不少存粮。”

西门豹的声音铿锵有力,条理清晰,将自己的一系列举措娓娓道来。

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直面问题的雷霆手段,与那些只会空谈计划、推诿扯皮的官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整个大堂之内,一时间鸦雀无声。

孙廷萧的眼前猛然一亮。

他几乎是立刻从主位上站了起来,原本那副慵懒戏谑的姿态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猎人看到猎物般的兴奋与专注。

他走下台阶,来到西门豹面前,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一连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般砸了过去:“你县中具体的流民情况如何?每日能安置多少人?从周边各县涌入的又有多少?黄天教在你邺城的蔓延情况如何?信众多寡?可曾有过肃清行动?抓捕了多少人?”

面对这咄咄逼人的质询,西门豹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的样子。

他抬起头,迎着孙廷萧锐利的目光,沉稳地一一对答:“回将军,下官已在城外设了三处安置点,将所有流民按原籍登记在册,尽力安置。但周边各县涌来的百姓实在太多,如今每日新增不下数百人,安置点早已人满为患,缺钱缺粮。至于黄天教,确有贼人在流民中宣扬符水治病之说,下官已派人抓捕了几个为首的头目,主要是惩处那些妖言惑众、借机欺压良善之辈。”

他顿了顿,话语里带着一种实事求是的清醒:“至于大多数信奉的百姓,下官以为,他们不过是走投无路,图个心安,图个有人庇护。只要待到来年春耕,他们有地可种,有粮可收,有前景可盼,自然也就没有时间去信奉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了。”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冷硬:“只是,下官推行这些措施,阻力极大。县中许多富户豪强,明里暗里都在抵制。更有甚者,为了逃避清丈田亩和税赋,直接举家搬迁到了其他县城。据下官所知,这朝歌城中,便有不少从我邺城逃来的豪强。”

“哦?”孙廷萧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音节。他与西门豹对视着,一个眼神锐利如鹰,一个目光沉稳如山,谁也不肯退让半分。

大堂内的气氛凝固到了极点。

那些坐在两侧的官员和富商们,大气都不敢出,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忍不住直吞口水。

他们都看出来了,这位孙将军,对西门豹似乎极为欣赏。

可西门豹刚才那番话,又等于把在座的不少人都得罪了。

谁也摸不准,这位喜怒无常的骁骑将军,接下来到底准备如何发落。

就在这死一般的沉寂中,孙廷萧忽然点了点头。

他转过身,对身后同样一脸赞赏之色的鹿清彤说道:“鹿主簿,记录在案。”

随即,他又下达了第二道命令:“然后,你再算一下。昨日王县令他们『孝敬』的那些钱粮,能调拨多少,送到邺城去。”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尤其是朝歌县令王鲁和那些富商,脸都绿了。

他们孝敬上来的钱粮,还没在自己县里焐热,就要被直接划拨给那个不识时务的西门豹?

西门豹也是一怔,随即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对着孙廷萧俯身下拜,声音洪亮而真诚:“下官代邺城数万百姓,叩谢将军!”

“诶!使不得!”孙廷萧快步上前,亲自将西门豹扶了起来。

他拍着西门豹的肩膀,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与期许,笑道:“西门县令,你先别急着谢。我们这支送亲队伍,接下来便要去你的邺城。你方才所说的那些举措,我可是要派人,一项一项,亲自去对照核实的。你可莫要令我失望啊。”

“将军放心!”西门豹站直了身体,目光坚定,掷地有声,“下官所言,句句属实,绝无半点虚言!恭候将军随时查验!”

孙廷萧满意地点了点头。

至此,他那副装了两天的、贪婪跋扈的武夫面貌终于收了起来,神情变得严肃而郑重。

他环视着堂下那些噤若寒蝉的官员,沉声说道:“各位。”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威严,让所有人都挺直了背脊。

“孙某此次奉旨巡狩,并不打算为难各位。但,尔等既为一方父母官,都是朝廷层层选拔上来的栋梁,圣贤书也都是读过的,切莫忘了为官一任、造福一方的圣人之道!”

他顿了顿,语气稍缓,却依旧带着敲打的意味:“另外,圣人宽厚,行的是忠恕之道,这个道理,我孙廷萧也是懂的。大家纵然有错,也还有改过的机会。今日之事,就到此为止。”

“各自回去之后,把你们今日在大堂上报的那些赈灾举措,都给本将一一推行下去!本将此次北上送亲,路途遥远,但折返回京之时,依旧会路过此地。届时,我还要亲自考察各位今日的成效!都听明白了吗?”

“下官遵命!”

“下官明白!”

堂下,所有官员齐齐起身,躬身应诺,声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与不敢再有丝毫懈怠的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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