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沐温泉英雄裸相会,赏胡儿美人赐姻亲(1 / 1)
听到宦官童贯尖细的嗓音,孙廷萧从暖炉边懒洋洋地站起身,却并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当着童贯的面,极其认真地伸展起四肢,扭了扭脖子,将骨节捏得“噼啪”作响,一副刚刚睡醒、准备活动筋骨的模样。
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把童贯吓得不轻,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下意识地就往后退了半步。
毕竟,上次在宫门口,孙廷萧当众暴打言官秦桧,上前劝架的王振被一拳打了个乌眼青,半个月都没消肿的悲惨经历,早已在他们这些宦官群体中传得沸沸扬扬。
谁都知道这位骁骑将军是个混不吝的主,一言不合是真的会动手打人,而且连他们这些圣人身边的“内臣”也不放在眼里,自己若是哪根筋没顺对他的,先挨了打,便是事后圣人给做主,还不是和稀泥。
就在童贯心里七上八下,盘算着该如何应对之时,孙廷萧却忽然停下了动作,朝着屋里的方向喊了一声:“鹿主簿,取那盒”不皴油“来。”
鹿清彤闻声,心领神会。
她款款从屋里走出,手中捧着一个精致的锦盒,正是前两日孙廷萧让她从安禄山那些赠礼中分门别类出来,准备用于打点各方人情的物件之一。
孙廷萧大步上前,一把接过锦盒,然后亲热地揽住童贯的肩膀,将锦盒塞到他怀里,脸上露出了他那标志性的、热情得有些过分的笑容。
“童公公,看你这手,日日为圣人操劳,风吹日晒的,手上这皮子都快赶上我们这些粗人了。”他一边说,一边拍着童贯的肩膀,那力道拍得童贯一个趔趄,“这盒是北地特产的”不皴油“,只需每天在手上抹上一点,保管你这手啊,比小姑娘的还嫩,再不会皲裂。”
童贯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一愣,低头打开锦盒稍微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瞬间就变得无比真诚。
只见那锦盒内,除了一个装着所谓“不皴油”的精致白瓷瓶外,旁边还静静地躺着一条色泽艳丽、温润通透的红玛瑙手串。
“哎哟!这……这如何使得!将军真是太客气了!”童贯脸上的褶子都笑成了一朵花,连忙将锦盒合上,对着孙廷萧连声道谢,那态度比刚才谦卑了十倍不止。
“哎,区区小玩意,不成敬意。”孙廷萧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揽着他的肩膀,将他送到院门口,又指了指院子里正好奇张望的鹿清彤和赫连明婕,压低了声音,用一种拉家常的语气说道:“童公公啊,以后得了空,常来我这儿坐坐,聊聊天。我这两位姑娘,跟着我来这山上休沐,整日里闷得慌,她们最是喜欢听些宫里的奇闻逸事,女人嘛!”
童贯得了实惠,又听孙廷萧言语间颇为亲近,那张老脸上的笑意更是无论如何也掩盖不住了。
他将那锦盒小心翼翼地捧在怀里,对着孙廷萧连连点头,声音也变得热络起来。
“哎哟,将军您真是说笑了。老奴在宫里待了一辈子,还真就没什么别的乐子,就是喜欢得空了和人说点闲话儿,热闹热闹。”他那双滴溜溜乱转的眼睛,在鹿清彤和赫连明婕身上打了个转,语气里充满了艳羡,“将军可真是好福气啊!身边有状元娘子这等才貌双全的佳人做伴,还有这位……哦,这位定然就是赫连部的小公主了吧?瞧瞧这模样,这身段,可真是俊俏哇!”
他对着赫连明婕竖了竖大拇指,满脸都是赞叹。赫连明婕被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却也挺起了小胸脯,一脸的骄傲。
童贯见状,更是笑得合不拢嘴:“老奴一定常来,一定常来!只要将军和两位姑娘不嫌老奴聒噪就行!”
“哪里哪里,我们欢迎还来不及呢。”孙廷萧哈哈大笑,又亲热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这才将他送出了院门。
打发走了这位传话的宦官,孙廷萧脸上的笑容才渐渐敛去。
他转过身,看着若有所思的鹿清彤,缓缓说道:“别小看这些在皇帝身边伺候的家伙。他们虽然身份不高,但消息却比谁都灵通。有空的时候,多和他们聊聊闲话,听听宫里的动静,没坏处。”
鹿清彤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孙廷萧也不再多说。
他伸了个懒腰,对着鹿清彤和赫连明婕摆了摆手:“行了,你们自己玩儿吧,我去会会老几位。”
说罢,他便换上了一身宽松的便服,大步流星地朝着那传说中的“九龙汤”
方向去了。一场看似是君王恩赐的温泉共浴,实则是几大军方巨头之间的第一次非正式会晤,即将开始。
孙廷萧溜达着来到九龙汤时,发现此地果然名不虚传。
整个汤池建在一处半山腰的平台上,四周皆是苍松翠柏,即便是在这萧瑟的冬日,依旧显得清幽而雅致。
池子本身并不算大,完全由巨大的青石砌成,池水清澈见底,水面上热气蒸腾,缭绕不散,宛如仙境。
池边还建有几座小巧的亭台,供人休息观景,设计得颇为精巧。
氤氲的水汽之中,隐约可见几个赤裸的、充满了力量感的男性身躯。
老中青几代军中巨头,此刻都已褪去了那一身象征着权力和荣耀的盔甲与官服,赤条条地泡在温暖的泉水中,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
有专门伺候的宦官上前,引着孙廷萧到一旁的更衣间换下衣服。
他只在腰间围了一块蔽体的白布,便光着膀子,赤着脚,大步流星地走到了池边。
他一眼就看到,在那蒸腾的热气中,身着儒将风范的陈庆之,正卷着袖子,极为恭敬地为赵充国搓着背。
赵充国闭着眼睛,一脸的享受,显然对这位后辈的殷勤很是受用。
而另一边,面容沉静的徐世绩和神情肃穆的岳飞,则各自占据着池子的一角,默默地靠在池壁上,任由温热的泉水浸泡着他们那饱经沙场磨砺的身体。
孙廷萧大大咧咧地跟众人打了个招呼,走到池边,一把扯下腰间的白布,随手往旁边一扔, “扑通”一声坐进池子里,溅起一大片水花,惹得离他最近的徐世绩都忍不住皱了皱眉。
孙廷萧却毫不在意,他舒服地长叹一声,往身上撩了几捧热水,让身体适应了水温之后,便伸手抄起放在池边石案上的一瓶御酒,倒满杯子痛饮了一大口。
殷红的葡萄美酒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划过他结实的胸膛和腹肌,最终滴入池水中,漾开一圈圈淡淡的涟漪。
“哈——!”他痛快地抹了把嘴,将酒壶重重地放在石案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美酒!美酒啊!在这样的大寒天里,泡着温泉,喝着美酒,这他娘的才叫享受!”
孙廷萧那一声粗豪的赞叹,在蒸腾的水汽中回荡,打破了池中的宁静。
正在享受着陈庆之搓背的赵充国,闻言呵呵一笑,连眼睛都没睁开,只是舒服地捋了捋自己被水汽打湿的花白胡须,慢悠悠地说道:“酒是不错,就是甜了些,喝着像果汁,没甚么劲。若论真正的葡萄美酒,还得是西域那边来的,酿法不同,醇厚绵长,值得细细品味。”
“哦?那好!回头我非得跟老将军去讨几壶尝尝!”孙廷萧说着,便豪气干云地举起酒壶,作势要给众人都斟满,“来来来,列位诸公,别客气!”
离他最近的岳飞却摆了摆手,他神色依旧严肃,只是语气中带着一丝客气:
“孙将军上次所赠的眼药确有奇效,眼睛舒服了不少,医官叮嘱,更要忌酒。”
孙廷萧也不强求,又转向另一边的徐世绩。
永久地址yaolu8.com这位牛鼻子老道般的中年将领倒是没拒绝,他伸出双手,接过孙廷萧递过来的酒杯,对着众人一拱手,一饮而尽。
放下酒杯后,他才缓缓开口,评价道:“多谢孙将军。不过在我看来,这酒……入口发苦,回味又涩,倒不如咱们中原自产的米酿,温润顺口。”
而那边,陈庆之已经细心地为赵充国搓完了背。
他用池水冲了冲手,并未举杯,只是对着众人歉意地笑了笑,然后便在池边的青石上坐下,将半身泡入温热的泉水中,姿态优雅得像是在临溪赏景,而非与一群粗豪武夫共浴。
更多精彩小说地址yaolu8.com至此,五位天汉王朝顶尖的将军,便算是都到齐了。
他们卸下了盔甲,褪去了官服,在这氤氲的水汽之中,真正地“坦诚相见”了。
男人们聚在一起,尤其是在这种赤身裸体的场合,话题总是会不自觉地滑向某种原始的比较。
几人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在彼此那赤裸的下半身扫过,随即,池边便响起了一阵心照不宣的、带着几分促狭的笑声。
还是赵充国这位老将军,最先打破了这微妙的气氛。
他像个慈祥的长辈,拍了拍身边几个后辈的肩膀,洪亮地大笑道:“不错啊,不错!你们这些年轻人,一个个的,都很是”雄壮“嘛!”
他这一句半是夸赞半是调侃的话,顿时让池中的笑声更大了。
孙廷萧更是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他一抹脸上的水珠,对着赵充国挤了挤眼睛,同样大声地回敬道:
“老将军雄风不减当年,哈哈,哈哈!”
这番粗俗的玩笑,瞬间拉近了几个老爷们之间的距离。
池中的气氛变得热烈而融洽,仿佛回到了军营中,弟兄们操练完毕,光着膀子互相泼水打闹的辰光。
赵充国被孙廷萧那句“雄风不减”逗得哈哈大笑,他摆了摆手,脸上的笑容却带着一丝英雄迟暮的感慨:“老了得认,不中用了。不似各位将军,正是锐气方盛的时候。适才在宫门前,见过了岳将军家的虎子,那精气神,那股子悍不畏死的气势,当真是下一辈中的翘楚!令人羡慕啊!”
他提到岳云,语气中满是真诚的赞赏。
一直沉默寡言的岳飞,听到别人夸赞自己的儿子,那张如同岩石般坚毅的脸上,也难得地露出了一丝柔和的笑意。
他对着赵充国拱了拱手,谦逊地说道:“老将军谬赞了,犬子顽劣,还需多加历练才是。”
一旁的徐世绩却端着酒杯,笑着插话道:“岳将军谦虚了。要说羡慕,我们才该羡慕赵老将军您呢。您麾下班超、郭子仪,进可剿,退可抚,都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帅才,我等羡慕。”
他这话立刻得到了众人的附和,赵充国听着这些恭维,脸上不动声色,只是美滋滋地捋着胡子,一副很是得意的模样。
于是,话题便极其顺滑地,从男人之间那点原始的攀比,转向了更加高级的、属于军方巨头之间的商业互吹。
谁都知道,在座的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善茬。
徐世绩手底下,有那位听见鸡叫就起床练剑的神人祖逖,还有玩花活颇油滑的彭越、李愬;陈庆之麾下,更有号称“万人敌”的李存孝和勇冠三军的萧摩诃;而孙廷萧这边,光是跟来的秦琼、程咬金、尉迟恭,就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谁手里还没攒着几张王牌,没藏着几支精兵强将呢?
但话说到明面上,大家又都开始了一轮新的谦虚。
“哪里哪里,”徐世绩笑着摆手,“祖逖不过是不爱睡觉,精力旺盛了些。其余几个,更是整日里不务正业,就喜欢研究如何搅扰后方,阴人中路,上不得台面,上不得台面。”
众人闻言,也都纷纷谦虚起来。
身着白袍的陈庆之只是苦笑着摇了摇头,叹道:“我身处江南,本就缺少良马,能搜罗到一些”稍微懂点骑术“的汉子,组建起一支骑兵队伍已是万分不易,与各位将军麾下的铁甲雄师相比,那简直就是个笑话。”
孙廷萧更是一摊手,满脸无奈地说道:“别提了!我手下这几位老哥,来投奔我之前,不是贩私盐,就是当捕快,还有个打铁的。跟各位将军麾下那些世代将门的宿将相比,我这就是个草台班子,一群乌合之众!”
孙廷萧那番“乌合之众”的自贬之词,引得池中又是一阵心照不宣的大笑。
这些在沙场上摸爬滚打了半辈子的老狐狸,谁会真的相信他的鬼话?但大家也都乐得配合他演戏,场面一时间倒也显得其乐融融。
就在这时,一直安静泡着脚的陈庆之,忽然笑着开了口,将话题的矛头对准了孙廷萧。
“要说草台班子,孙将军你这个班子,可是把我们整个江南文章锦绣之乡的头一块牌子都给撬走了啊。”他语带笑意,目光转向孙廷萧,“我要是早知道状元娘子是这般人物,定要提前奏请圣人,将她截留下来,为我扬州增添几分文气才是。”
他这话引得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孙廷萧得意地一摆手,毫不客气地说道:“那可不成!”
一旁的徐世绩也促狭地开了口,他看着孙廷萧那身精壮彪悍、新旧伤疤层层叠叠的身体,慢悠悠地说道:“说起来,骁骑将军这几年东征西讨,转战南北,可比我们这些守着自己驻地、原地练兵的,要痛快多了。”
这话听似羡慕,实则暗藏机锋,点出了孙廷萧近几年战功彪炳、圣眷正隆的事实。
孙廷萧却像是没听出来一般,连忙又摆出一副叫苦不迭的模样:“哎,老徐别捧杀我!都是圣人的安排,陛下指哪儿我打哪儿。说句心里话,我倒是真盼着天下太平,能清闲无事,就像现在这样,天天泡泡汤,喝喝酒,多舒坦!”
收藏永久地址yaolu8.com他这番话,再次引来了一阵或真或假的附和之声。
池水中,酒气混合著水汽蒸腾而上,气氛显得慵懒而松弛,仿佛这真的是一场无关政事的休假。
然而,一个沉稳而冷静的声音,却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瞬间打破了这片虚假的和谐。
“但天下,岂能真的无事?”
说话的,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岳飞。
他缓缓睁开眼睛,那双古井无波的眸子里,没有丝毫笑意,只有一片凝重的肃杀。
他环视众人,原本还在说笑的孙廷萧、徐世绩等人,脸上的笑容都不约而同地收敛了起来。
整个九龙汤,在这一刻,安静得只剩下泉水流动的声音。
岳飞的声音不带一丝波澜,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各位将军,北方各部的最新动向,想必你们也都听说了吧。”
岳飞那句沉重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瞬间浇灭了九龙汤里所有的欢声笑语。
池中的气氛瞬间凝固。
孙廷萧脸上的嬉皮笑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罕见的严肃。
徐世绩放下了酒杯,眉头紧锁。
就连刚刚还在享受后辈搓背的赵充国,也睁开了眼睛,那双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眸子里,精光一闪而过。
“不错。”岳飞继续说道,他的声音在缭绕的水汽中显得格外清晰,“匈奴和突厥几乎在同一时间,停止了对天汉河西走廊和河套一带的压迫,这正是前几天赵老将军在行宫外就说过的事。”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而根据枢密院和皇城司传来的最新军报,契丹、女真、鲜卑这几家,也都有了大规模积蓄力量的迹象。要知道,入冬以来,天气严寒,本该是他们草料断绝,不得不南下袭扰”打草谷“的时间。可今年,他们却异常地安静。”
“他们不仅没有南下,甚至连对周边那些小部族的攻击和吞并都停止了,”
岳飞的声音愈发沉重,“反而,有迹象表明,他们正在尝试联合那些新近崛起的部族,比如东边的建州部,和更北边的乞颜部。”
此话一出,在场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意味着什么。
北方草原上的饿狼们,破天荒地停止了彼此之间的撕咬,开始尝试联合在一起,那它们共同的目标,除了南边这片富饶的中原大地,还能是什么?
沉默中,徐世绩接过了话头,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沉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岳将军所言不虚。但眼下的威胁,又何止北疆一处。百济近来与倭国眉来眼去,态度暧昧。近十年来,倭寇屡犯边境,如今得了百济的默许甚至暗中支持,对我东南海防的威胁,已是日益明显。这一点,镇守东南的陈将军,应该比我们都更清楚。”
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那位一直安静泡着脚的白袍儒将。
陈庆之缓缓抬起头,对着众人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徐世绩的说法:“徐将军说的是。倭寇之患,确实已成心腹之疾。我虽主管扬州军务,不管海防,但对其动向,自然也有所耳闻。”
说到这里,他那素来平静的脸上,却忽然露出了一丝莫测的微笑,他卖了个关子,悠悠地说道:“而且,说起这倭寇……此次随圣人前来骊山休沐的,倒是还真有一位新近崛起的将领也入朝来了。要论起对付倭寇,他可是熟得很。”
陈庆之的话音落下,池中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众人都在猜测他口中那位“熟悉倭寇事宜”的新贵究竟是谁。
孙廷萧将最后一口酒饮尽,把空了的酒壶往旁边一放,顺势接过了话茬。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粗豪,但内容却无比清晰,直指问题的核心。
“说一千,道一万,异族会有这么多小动作,无非就是看准了一件事。”他环视众人,目光如电,“无论是北方的匈奴、突厥、契丹、女真、鲜卑,还是那些什么新兴的建州部 乞颜部,甚至包括西南百夷,他们都看出来,现在要是对咱们天汉动真格的,是有机会的!”
他一拳砸在水面上,激起一片浪花:“西南那一仗,朝廷损兵折将,能动的机动力量,几乎已经消耗殆尽。我去西南救火的时候,手里能用的,只有我那点直属部队。到了地方,收拢残兵,征调郡县兵。为什么会搞成这样?无非是党争,左右相互相拆台,朝廷政令难推。”
他提起这个就来气,声音也拔高了八度:“而后先前十余年的军政,高俅那踢球的就不说了,司马懿!他为了在朝廷两派党争之外,给他自己的太尉府拉起一支第三方力量,就极力支持他那个亲信鲜于仲通去西南建功立业,结果呢?功没建成,几万大军折在里头,把整个西南的防线都给搞砸了!”
一直沉默的徐世绩忽然轻笑了一声,他那张沉静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意:“司马公机关算尽,最后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不但没能搞成他的第三方势力,反而被两位相公趁机踹出了朝廷。”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抛出了一个更惊人的消息。
“不过,我倒是听说了一个有意思的事,司马懿那个大儿子,司马师,最近在幽州出现过。而且,似乎和咱们那位圣眷正隆的安节度,眉来眼去,走得很近。”
徐世绩抛出的这个消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本就暗流涌动的池水中,瞬间激起了千层浪。
一个被罢黜的太尉之子,与一个圣眷正隆、手握重兵却野心勃勃的边疆节度使私下会面,这背后能有的,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司马懿年轻时在辽东一代封疆统兵,经营颇久,和安禄山眼下主政的地方倒是有些重合。
“安禄山之心,路人皆知!”
一直闭目养神的老将军赵充国,猛地睁开眼睛,一巴掌重重地拍在池边的青石上,溅起一大片水花。
他气得须发戟张,洪亮的声音里充满了怒火,“幽州那一片的边防,他安禄山要是真的用心,十几万大军死死把住长城沿线,别说是契丹,就是天王老子也休想进来一兵一卒!可这个小王八蛋,整日里跟草原上那帮豺狼眉来眼去,暗通款曲,别以为老子在西边就什么都不知道!早晚有一日,老子要亲到圣人面前,弹劾他这个国贼!”
然而,迎接他这番雷霆之怒的,却是徐世绩一声不带什么温度的冷笑。
“老将军,您怕是想多了。”徐世绩慢悠悠地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洞悉世事的讥讽,“杨钊身为当朝右相,皇帝陛下的大舅子,朝中一派党争的首脑人物,他跟安禄山素来不和,明里暗里斗了多少年,可曾动得了那胖子半根毫毛?您老这折子递上去,怕不是还没送到圣人案头,就先被杨皇后给拦下来了。”
这盆冷水,浇得赵充国一口气堵在胸口,一张老脸涨得通红,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却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因为他知道,徐世绩说的是实话。
就在这尴尬而凝重的气氛中,一直沉默的陈庆之,缓缓地开了口。
他没有去附和赵充国的愤怒,也没有去理会徐世绩的讥讽,而是直接抛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无法回避的核心问题。
“各位,”他环视众人,神色前所未有的严肃,“若是真到了天汉四面受敌,内外勾结的那一天,我们这些人,身为大汉的将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自然是要精诚团结,共赴国难的。”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不过,眼下西南战败,两任太尉接连倒台,朝中至今无帅。军事上无人主事,各镇节度又各自为政。真到了那一步,号令不一,各自为战,恐怕不好协调统一啊。”
陈庆之这番话,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颗石子,虽然说得委婉,但其中蕴含的深意,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心头一凛。
太尉之位空悬,军中无帅,若四海狼烟骤起,谁来执掌三军,统帅调度?
这不仅仅是一个军事问题,更是一个极其敏感的政治问题。
池中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刚刚还因共同的敌人而同仇敌忾的几位将军,此刻的眼神中,都多了几分审视与戒备。
“哼,协调统一?”赵充国第一个开了口,他倚老卖老,捋着胡须,声音中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真到了那一步,各镇节度当以守土安民为第一要务,朝廷只需确保粮草军械供应便可,何须什么统一协调?老夫镇守凉州数十年,胡人何时能越雷池一步?”
他这一番话,看似豪迈,实则是在宣扬全军各自为政的老调,众人听了,自然是心中各有计较,谁也没有附和。
徐世绩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不紧不慢地说道:“老将军此言差矣。今时不同往日,北虏有合流之势,若我等依旧各自为战,怕是正中敌人下怀,会被其逐个击破。依我之见,战时当设大都督一职,总领全国兵马,方能上下一心,令行禁止。”他手握重兵,麾下猛将如云,说这话时,自然是底气十足。
“徐将军所言,确有道理。”一直沉默的岳飞,此时却忽然开口了。
他先是赞同了徐世绩的观点,随即话锋一转,目光灼灼地看着他,“只是,为将者,当思虑如何治军,如何报国。至于朝堂之上的政治运作,以及与储君过从甚密之举,恐怕并非我辈军人所当为。”
他这话一出,徐世绩的脸色顿时微微一变。谁都知道,徐世绩一直与太子赵桓走得很近,岳飞这番话,无异于当众敲打他,不要将手伸得太长。
孙廷萧看着这番情景,忍不住笑出声来。他伸手拍了拍岳飞的肩膀,说道:
“岳将军,你这脾气,也忒过耿直了些。圣人春秋正盛,与太子亲近些,也是人之常情嘛。再者说了,你我都是武人,不说明白些,难道还指望那帮文官替我们着想吗?”
他转向众人,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我赞同徐将军的看法,战时必须有统一指挥。但指望着朝廷那帮相公们下了明旨,再层层传递下来,黄花菜都凉了。战机稍纵即逝,必须有人能当机立断!”
岳飞听孙廷萧言语间似乎有非议圣上决策之意,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刚要开口反驳,孙廷萧却抢先一步说道:“岳将军,我知道你忠勇耿直,容不得半句对圣人的不敬。但军国大事,人命关天,难道我们还要为这些虚名所累,眼睁睁看着战机错失吗?”
最新地址yaolu8.com一时间,池边唇枪舌剑,气氛颇为紧张。
赵充国坚持己见,徐世绩与岳飞、孙廷萧之间又隐有嫌隙。
而远道而来的陈庆之,则始终一言不发,只是安静地坐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这几个执掌着北方军务的宿将们,为了未来的统帅权,进行着第一轮的交锋。
眼看一场关于军国大计的密谈,就要演变成一场关于未来统帅权的争斗,池中的气氛已是剑拔弩张。
孙廷萧那句“为虚名所累”的质问,更是如同火上浇油,让岳飞那张素来沉稳的脸,瞬间蒙上了一层寒霜。
“骁骑将军!”岳飞正色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喙的威严,“西南大胜之后,将军的言行,似乎也越发飞扬了。朝廷大政,岂容我等在此私下议论?有些话,还是不要在这种场合说的好!”
“岳鹏举!”孙廷萧也来了火气,他猛地一拍水面,激起丈高的水花,劈头盖脸地浇了岳飞一身,“今年的仗不是你去打,你当然说得轻巧!我深知军令不一是怎么搞乱西南的,难道连句实话都说不得了?”
那水花四溅,不止岳飞,连带着旁边的徐世绩和陈庆之都被浇了个正着,几人脸上都挂着水珠,样子颇为狼狈。
这一下,仿佛点燃了火药桶。
一直憋着气的赵充国见状,也来了劲头。
他堂堂三朝元老,西北首将,刚才被徐世绩和孙廷萧轮番挤兑,早就憋了一肚子火。
此刻见孙廷萧发难,他大喝一声,反手就扬起一大捧温泉水,恶狠狠地泼了孙廷萧一脸:“小辈无礼!你们这些常年驻扎在京城享福的,懂得什么边关疾苦!”
孙廷萧被浇了个落汤鸡,抹了把脸,哪里肯吃这个亏,当即也捧起水,朝着赵充国泼了回去。
于是,一场原本严肃凝重的军方最高会议,画风突变。
唇枪舌剑的斗嘴,瞬间升级成了幼稚无比的水仗。
五位执掌着天汉雄师、跺一跺脚就能让天下震三震的大将军,此刻就像是五个在澡堂子里打闹的半大孩子,你泼我一捧,我浇你一身,水花四溅,笑骂声不绝于耳,场面一时间变得既紧张又滑稽。
就在池中五位大将闹成一团,活像一群顽童的时候,一个身影穿过蒸腾的水汽,从汤池的入口处走了进来。
这正是第六位,也是最后一位受邀来到九龙汤的将领。
这位将领显然没料到一进门会是这般光景,还没来得及看清池中的景象,更没来得及跟众人打个招呼,就被一捧不知从哪儿飞来的温泉水给结结实实地浇了一头一脸,招架都来不及。
虽然大家都是脱得精光,准备下水泡澡的,但这位新来的将领还没进池子,就被冷不丁地泼了一身水。
在这寒冬腊月里,温热的泉水一接触到冰冷的空气,迅速降温,激得他浑身一个激灵,紧接着,便是一个惊天动地的大喷嚏。
“阿嚏——!”
这声响亮的喷嚏,仿佛一声号令,瞬间让池中混乱的水战戛然而止。
五位还在互相泼水的大将军,动作齐齐一僵。
孙廷萧还保持着扬手的姿势,赵充国的老脸上挂着水珠,就连一向严肃的岳飞,鬓角也在滴水。
众人看着门口那位被淋成落汤鸡、狼狈不堪的同僚,再看看彼此,都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纷纷收了手,一时无人言语,场面尴尬到了极点。
而那位新来的将领,看起来比孙廷萧和陈庆之还要年轻一些。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也顾不上自己的狼狈,便对着池中的几位大佬恭恭敬敬地躬身施礼,朗声说道:
“末将戚继光,见过各位将军!”
话音刚落,他又没忍住,惊天动地地打出了第二个喷嚏。
“阿嚏——!”
戚继光!
听到这个名字,池中几位大将的神情又各自微妙起来。
他们当然知道戚继光是谁——左相严嵩一党近来极力扶植的一位军中新锐,在东南沿海一带专职处理倭寇事宜,据说颇有成效。
只是众人没想到,以戚继光的品阶和资历,竟然也能得到圣人恩赐,被邀来这只有最高阶将领才能进入的九龙汤。
看来,严嵩为了在军中安插自己的势力,着实是下了不少功夫。
眼看场面一度陷入尴尬,还是赵充国这位老将军脸皮最厚,他干咳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试图为刚才那场荒唐的水仗找补。
“啊……这个,戚将军莫要见怪。”他一脸正色地说道,“我等方才,是在活动一下筋骨。”
“对,对!”孙廷萧也立刻心领神会,跟着胡扯起来,“我们这是在切磋一下水中的身手,试试膂力!”
一直作壁上观的陈庆之,见状也连忙起身,对着还在池边瑟瑟发抖的戚继光温和地笑道:“戚将军,快请入池,水里暖和。”
只有徐世绩和岳飞,还保持着几分高人的风范,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无语地摇了摇头,显然是对孙廷萧和赵充国这种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感到颇为无奈。
戚继光也是个聪明人,他哪里看不出这其中的尴尬,但他也不点破,只是顺着台阶往下走,一边脱下身上湿透的蔽体布,一边笑着说道:“末将惶恐,能见到各位将军如此……和睦,实乃我天汉之幸事。”
“和睦”二字,他说得意味深长,让池中几位老脸又是一红。
九龙汤里这场短暂而滑稽的闹腾,总算随着戚继光的到来而告一段落。
众人重新坐回池中,气氛虽然有些尴尬,但很快便又回到了商业互吹和军务探讨的轨道上。
而戚继光,倒是带来了一个比他本人出现更有趣的消息。
他说,就在刚才,他路过华清宫时,远远看到安禄山正在宫里搞一个惊天动地的大乐子——他让宫女们用巨大的彩色锦缎将自己肥硕的身躯包裹起来,打扮成一个巨婴的模样,然后坐在一辆特制的大号婴儿车里,让手下的大将们推着他在宫里游行,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叫着“妈妈”,以此来取悦圣人,和他的“干娘”杨皇后。
戚继光带来的这个消息,实在是太过震撼,也太过荒诞。
想象一下那个画面:一个体重三百多斤、胡子拉碴的肥胖大汉,被裹在襁褓里,坐在婴儿车上,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学着婴儿叫唤……
九龙汤池边,瞬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紧接着,便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哄堂大笑。
“我的天……这……这安禄山,当真是个人才!”赵充国老爷子笑得胡子直抖,眼泪都快出来了。
“简直是……闻所未闻,闻所未闻啊!”徐世绩也忍俊不禁,连连摇头。
池中的气氛,瞬间变得玩味而快活起来。
刚刚还剑拔弩张的几位大将军,此刻都被安禄山这惊世骇俗的操作给逗乐了。
所有人都心痒难耐,想亲眼去看看这千古奇观,却又怕真的去看了,那副尊容会恶心得自己三天吃不下饭。
有人笑得前仰后合,有人则低声咒骂着“无耻之尤”。
就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孙廷萧,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尴尬而又哭笑不得的神情。
他算是彻底服了,论起豁得出去、不要脸皮,他孙某人在这位安节度面前,当真是甘拜下风。
一阵笑闹过后,戚继光才说出了他带来的第二个,也是更有价值的一个信息。
“各位将军,末将此次前来,还得到一个消息。”他神色一肃,沉声说道,
“我手下的人在追查倭寇踪迹时,发现最近有为数不少的倭国浪人,频繁出现在了幽州一带。”
此话一出,池中刚刚还快活的气氛,瞬间再次凝固。
如果说安禄山私通司马师,还只是朝堂内部的权力斗争,那么勾结倭寇,这性质可就完全变了。
“什么?”徐世绩第一个惊呼出声,“安禄山也通倭?”
“安禄山……倭寇……”孙廷萧摸着下巴,眼神中闪烁着玩味的光芒,他忽然笑了起来,缓缓说道:“真是一对笑面虎,两头乌角鲨啊……”
最终,在安禄山那惊世骇俗的扮演和通倭疑云带来的双重震撼中,九龙汤的这场密会,总算是和谐地落下了帷幕。
众将领在一番心照不宣的交流之后,便各自“尽欢而散”。
临走前,新来的戚继光十分上道地,为在场的每一位前辈都准备了一份来自东南沿海的“土特产品”。
岳飞依旧是油盐不进,只是心领了这份好意。
而赵充国、徐世绩等人,则是来者不拒,欣然纳之。
戚继光见状,又凑到岳飞身边,低声说他此次从海路过来,还顺便带了几个手艺精湛的胡姬,最是擅长侍奉老人,可以送去给岳老夫人解闷。
这份礼物送得不可谓不巧妙,但岳飞依旧是板着脸,婉言谢绝了。
孙廷萧看着这一幕,笑着拍了拍戚继光的肩膀,说道:“戚将军不必在意,岳将军为人就是这般过于方正了。”
他得了戚继光送的好处,心情大好,便热情地拉着戚继光的手,非要请他去自己的院落里再喝几杯。
“戚将军,你这份礼物,可真是送到了我的心坎里。”孙廷萧拿起那份礼物中最为惹眼的一物——一根硕大的海狗鞭,在手里掂了掂,对着戚继光挤了挤眼睛,意味深长地笑道,“此物,可是大补啊。”
戚继光见状,立刻露出了心领神会的笑容,他对着孙廷萧一拱手,语气中带着几分恭维:“骁骑将军果然是识货之人。将军若是喜欢,末将那里还有存货,随时可以为将军送来。”
“好说,好说!”
两人虽然只是初次见面,却仿佛一见如故的老相识,一路嘻嘻哈哈,勾肩搭背地便来到了孙廷萧下榻的汤池院落。
刚一进院门,孙廷萧便高声喊道:“鹿主簿,快,备上好的酒菜!另外,去把秦琼、程咬金、尉迟恭三位将军请来,就说我请他们与戚将军一同畅饮!”
鹿清彤闻声,连忙从屋里迎了出来,福了一礼,便转身去指挥下人准备酒宴。
孙廷萧扫了一眼院子,却没看到赫连明婕的身影,便随口问了一句。
鹿清彤一边忙碌,一边忍着笑回答道:“回将军,明婕听说安节度正在某个露天池子里表演”洗儿“的戏码,早就按捺不住,跑去看热闹去了。”
孙廷萧的笑声让鹿清彤忍俊不禁,她摇了摇头,心想这位小公主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很快,小院里便热闹了起来。
鹿清彤亲自指挥着下人,在院中的石桌上支起了一只光亮的铜锅子。
锅子底下是烧得通红的炭火炉,锅中的汤底已经开始“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散发出浓郁的骨汤香气。
桌上,已经排开了若干精致的佐料碗碟。
翠绿的葱段和韭菜花,被霜打过显得格外清甜的青菜,以及用大片薄刃旋切而下,码得整整齐齐的鲜红羊肉卷。
这种围炉涮肉的吃法,在如今的天汉朝虽然不算罕见,但那些琳琅满目的调料,尤其是一些盛在小碟中,呈现出黑色、棕色,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粘稠酱料,却是戚继光从未见过的。
鹿清彤看出了他的好奇,她保持着端庄的仪态,款款上前,柔声介绍道:“戚将军有所不知,这是我们将军的特别制法,用上好的芝麻研磨而成的酱料。等一下可以依照个人口味,与腐乳、韭花等调料配在一起,用来蘸烫熟的羊肉,最是理想不过。”
“状元娘子说的是,”孙廷萧笑着走了过来,他亲热地揽住戚继光的肩膀,指着那盘羊肉道,“赫连部那些家伙,每到入冬,就总要送些肥羊给我。这些可都是在草原上吃百草长大的,是顶好的货色,肉质细嫩,就算什么都不蘸,白口吃也是清甜鲜嫩,没有半点膻味。”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了几声豪爽的大笑。
秦琼、程咬金和尉迟恭三人,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们一进院子,便哈哈大笑,半点没有在官场上那套装模作样的虚伪客套,气氛瞬间变得热烈而随意。
“好哇!我就知道有好吃的!闻着这味儿就过来了!”程咬金嚷嚷着,毫不客气地就在桌边坐下。
“见过戚将军!”秦琼和尉迟恭则是先对着戚继光抱了抱拳,算是打了招呼。
孙廷萧看着自己这几位爱将,脸上也露出了真正放松的笑容。
他大手一挥,高声招呼道:“都别站着了,快坐!今天咱们不谈军务,只管吃好喝好,吃好喝好!”
戚继光依着鹿清彤的指点,调了一碗浓香的芝麻酱,又配上些许腐乳和韭花,学着众人的样子,夹起一片在滚汤中七上八下地涮了涮,待羊肉变色,便立刻捞出,在酱料里滚了一圈送入口中。
羊肉的鲜嫩、芝麻酱的醇厚、腐乳的咸香,几种味道在他口中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让他不由得眼前一亮。
“好!好一个神仙吃法!”他由衷地赞叹道,随即又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
“末将此次前来,行囊中倒是带了几块自己研制的”光饼“,此物若是配着这涮肉同吃,滋味必然更佳。”
“哦?光饼?”孙廷萧顿时来了兴趣,“倒是头一次听说。快,取来让我们开开眼界。”
戚继光略带歉意地笑了笑,从随身的包裹里取出了几块干硬的圆饼。那饼子看起来毫不起眼,只是用面粉烤制而成,中间还有一个小孔。
孙廷萧毫不客气地拿过一块,掰了一小角放进嘴里,只觉得口感坚硬,但细细咀嚼,却别有一番麦香。
他又掰了一块,抹上些鹿清彤特调的酱料,再送入口中,那滋味顿时变得丰富起来,饼的干香与肉的鲜嫩、酱的醇厚交织在一起,颇为不错。
戚继光见他喜欢,便笑着介绍起来:“此饼以面粉加少许盐巴烤制,做法简单,最要紧的是耐放。我在东南沿海追剿倭寇,战事不休,将士们连生火做饭的功夫都没有。我便想出了这个法子,让军中伙夫提前烤制好这种饼,中间开孔,可以用绳子串起来挂在身上,行军作战之时,饿了便取下一块充饥,极为方便。”
众人听着,都点了点头,心中对这位年轻将领的实用之才又多了几分佩服。
就在这时,一旁的程咬金却挠了挠头,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句:“戚将军,你这来骊山休沐,是来享福的,怎么还随身带着行军打仗的干粮?”
这句无心之言,却一下子问到了点子上。
戚继光闻言,只是笑了笑,说道:“程将军说笑了,末将身无长物,唯有这饼子,是自掏腰包置办的,吃惯了,离不得。”
此话一出,立刻就明白过来。
这位戚将军,对外极尽拉拢,出手阔绰,无论是送给孙廷萧的海狗鞭,还是想送给岳飞老母的胡姬,都是价值不菲的重礼,为的就是在朝中铺路搭桥。
而他自己,却过着这般简朴的生活,连休沐享乐之时,吃的都是军中的干粮。
那些花出去的钱,恐怕一分一厘都是算计好了,要用在刀刃上的。
想通了这一层,众人不禁莞尔,心中对戚继光这位八面玲珑却又严于律己的同僚,都生出了几分异样的观感。
孙廷萧看着戚继光,脸上的笑容变得真诚了许多。他缓缓举起酒杯,对着戚继光,沉声说道:“戚将军,孙某,敬你一杯!”
孙廷萧的这一杯酒,带着不容置喙的真诚。戚继光连忙举杯,与他一饮而尽,随即才略带拘谨地开口,算是解释自己方才的“憨直”。
“不瞒各位将军,”他对着众人一抱拳,言辞恳切,“末将此次奉调北上,乃是严相从中设法。只是具体去向,尚未得圣人明旨。严相嘱咐末将,先与朝中名臣、各位将军打好关系,日后在朝中行事,也方便一些。”
他这番大实话一出口,孙廷萧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说得好!”
他一笑,秦琼、程咬金、尉迟恭三人也像是得了号令一般,跟着一齐哄堂大笑起来。
四位悍将的笑声在小院中回荡,震得屋檐下的冰凌都仿佛在颤抖。
这突如其来的阵仗,倒是笑得戚继光心中一阵发毛,他端着酒杯,愣在当场,完全闹不明白这几位究竟是在搞什么名堂。
就在这尴尬的时刻,鹿清彤嫣然一笑,她端起自己的酒杯,缓缓起身,对着戚继光遥遥一敬:“骁骑军素来只敬英雄。戚将军在东南沿海,为国镇守海疆,护佑一方百姓,此乃大功。如今又能不计身份,屈身待人,是为真英雄。清彤敬将军一杯。”
她的话语如春风拂面,瞬间化解了场中的尴尬。
那几位还在大笑的将军也渐渐收了声,纷纷点头称是。
原本有些诡异的画面,顿时显得温馨了许多。
“将军远道而来,不知家眷如何,是否也一同跟来了?”鹿清彤放下酒杯,柔声问道,尽显女主人的体贴周到。
“多谢状元娘子挂怀,家中妻儿随后便到。”戚继光感激地答道。
鹿清彤又道:“想必将军尚未在长安觅得合适的居所,若有需要,清彤可代为协助一二。”
“别客气!都是哥们儿,都是哥们儿!”孙廷萧方才在温泉里就喝了不少,这会儿又是几杯烈酒下肚,整个人显得颇为放得开。
他一边大声嚷嚷着,一边伸手抹了抹刚刚笑出来的眼泪,可随即,却又毫无征兆地长长叹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竟化作了一丝难言的落寞。
孙廷萧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叹息,让桌上的气氛为之一滞。
戚继光见状,小心翼翼地放下筷子,试探着问道:“不知孙将军为何事叹息?可是末将方才有何言语不当之处?”
“不关你的事。”孙廷萧摆了摆手,他仰头又灌了一口酒,酒液顺着他粗犷的脸颊流下,眼神中却带着一丝与他形象不符的复杂情绪,“我只是觉得,如今天汉,似戚将军这般有将才、肯任事之人,却还要如此曲意逢迎,靠着钻营之道才能在朝中立足,实在是……可惜了。”
他这话,说得极为真诚,也说得极为大胆。
戚继光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他摇了摇头,自嘲道:“让孙将军见笑了。末将在东南平倭之时,若非上下打点得当,莫说粮草军械,便是调动县里衙兵,都要看地方官的脸色。若非如此,练兵作战,处处掣肘,又如何能有所建树?”
他的话语中,充满了身处地方、受制于人的无奈与辛酸。
孙廷萧点了点头,对此深有同感:“你说的这些,我懂。西南局势糜烂,圣人给了我临机专断之权,行事自然比你方便许多。可即便如此,一路上那些地方官僚,阳奉阴违、推诿扯皮者,也比比皆是,没个让人省心。”
他这番话,也算是间接解释了,为何他平日里行事总是那般飞扬跋扈,不留情面。
在这样一个盘根错节 积弊丛生的官僚体系中,若非以雷霆手段行霹雳之事,根本无法推动任何事情。
桌上的气氛,因这番推心置腹的交谈,而变得沉重了几分。
秦琼、程咬金和尉迟恭三人,也都默默地喝着酒,不再言语。
他们都是从底层一路拼杀上来的,对于官场上的这些龌龊事,自然是再清楚不过。
只有鹿清彤,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这几个男人,心中却是百感交集。
她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觉到,在这些平日里看似风光无限的将军们身上,所背负的沉重压力与不为人知的辛酸。
眼看气氛就要朝着牢骚大会的方向一去不复返,孙廷萧及时打住了话头。
他不想在第一次见面时,就给这位新结交的同僚留下一个只知道抱怨的印象。
“不说那些扫兴的事了!”孙廷萧摆了摆手,将话题引回了戚继光最擅长的领域,“我听说,戚将军在东南对敌倭寇之时,独创了一种极为有效的阵法?”
戚继光一听,精神顿时为之一振。谈起练兵打仗,他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自信的光彩,与方才那个小心翼翼、曲意逢迎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放下酒杯,站起身来,用桌上的杯盘碗筷,简单地为众人演示起了他那套名震海疆的“鸳鸯阵”。
“……此阵一队不需多少兵丁,队长居中,前后各有长牌手、狼筅手、以及长枪手、弓弩手。长短兵器结合,攻防一体……”戚继光一边摆着阵型,一边详细地讲解着,“此阵法,最是克制那些来去轻灵、队形分散的倭寇。”
讲解完毕,他又补充道:“不过,此阵专为小股接战设计。若是对上敌方的大军阵,末将也有一些衍生的战法,只是苦于没有机会,尚未能在实战中检验。”
孙廷萧听得连连点头,眼神中满是赞许。
他能看得出,这套阵法看似简单,实则蕴含着极为高明的战术思想,是真正从血与火的实战中总结出来的精粹。
“我还有一事不明,”孙廷萧继续问道,这个问题,才是他最好奇的,“倭寇凶悍,杀人如麻,而将军麾下士卒,多是新近招募的矿工、农夫。将军是如何编练他们,才能让他们在以少敌多之时,有足够的胆气,去对抗那些亡命之徒组成的倭寇呢?”
这问题,问到了戚继光治军思想的核心。
戚继光闻言,脸上露出一丝自豪的笑容。
他重新坐下,将自己那套独特的练兵韬略,向在座的几位军中大佬,娓娓道来。
从如何通过严明的军纪来约束士卒,到如何通过逃兵惩罚和厚赏来激发他们的血性与荣誉感,再到如何通过反复的操练将阵法刻入每一个士兵的骨髓,形成肌肉记忆……
他讲得深入浅出,条理分明,让在座的几位沙场宿将,都听得入了迷。
就连一向自视甚高的程咬金和尉迟恭,脸上都露出了钦佩的神色。
他们意识到,眼前这个看似油滑的年轻将领,在治军练兵一道上,确实有着自己独到而深刻的见解,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帅才。
戚继光一番关于练兵治军的真知灼见,让孙廷萧麾下这几位骄兵悍将都听得心悦诚服。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气氛也愈发热烈。
这时,戚继光也终于将话题引到了他此次前来,最想请教的事情上。
“孙将军,”他放下酒杯,对着孙廷萧一抱拳,语气中充满了求知若渴的真诚,“您在骁骑军中编练”书吏“一事,末将也早有耳闻。只是不知这书吏,究竟有何妙用?还请将军不吝指教。”
孙廷萧闻言,却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他转过头,看向正坐在一旁,小口小口斯文地吃着青菜的鹿清彤,对着她点了点头。
鹿清彤立刻会意。她放下筷子,用餐巾轻轻拭了拭嘴角,然后才不卑不亢地开了口。
她并没有长篇大论地去讲书吏们如何处理繁杂的军中文书,而是将重点放在了这些案头工作之外,书吏在军中所能起到的关键作用上。
“……书吏之用,不止于文牍。”她的声音清亮而沉稳,在座的每一位都听得清清楚楚,“更在于,他们是将军与士卒之间,最重要的一道桥梁。他们识文断字,能将将军的意图、朝廷的恩旨,最准确地传达到每一位士卒耳中。平日里,他们可以教导士卒读书写字,记录军功,代写家书,从思想上,将原本一盘散沙的兵源,凝聚成一个有共同信念的整体。”
“……而到了战时,”鹿清彤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当部队伤亡惨重,建制被打乱之时,书吏的存在,更能确保部队的组织度不至于崩溃。他们可以迅速统计伤亡,收拢残兵,重编队伍,将作战命令第一时间传达到每一个战斗单元。可以说,一支有书吏的军队,与一支没有书吏的军队,在战场上的韧性与持续作战能力,是完全不可同日而语的。”
她将自己这段时间在骁骑军中的实践与思考,毫无保留地讲了出来。
戚继光听得是连连点头,如痴如醉,只觉得眼前仿佛打开了一扇全新的大门。
他之前只想着如何练兵、如何布阵,却从未想过,原来在这些硬实力之外,还有如此重要的“软实力”可以提升军队的战力。
孙廷萧在一旁看着,脸上满是满意的神色。
他不住地给戚继光夹菜添酒,提醒他道:“戚将军,光听了,快,吃菜,吃肉!这羊肉凉了就不好吃了。”
戚继光这才如梦初醒,他连忙端起酒杯,站起身来,激动地对孙廷萧说道:
“末将今日,不光得了将军的酒肉款待,更得了将军这番金玉良言般的韬略教诲!此番收获,胜读十年兵书!末将敬将军一杯!”
孙廷萧也笑着举起了杯,与他重重一碰,说道:“不敢说什么教诲!你我都是为国效力的同道中人,日后还希望戚将军能常来常往,多多交流才是。来,都在这酒里了!”
一顿酒宴,宾主尽欢。
孙廷萧成功地向戚继光展示了自己的实力与胸襟,也初步赢得了这位军中新贵的认可。
而戚继光,也通过这次宴饮,摸清了孙廷萧这伙人的脾性,为自己未来的仕途,铺下了一块重要的基石。
就在众人推杯换盏,气氛正酣之时,院门口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赫连明婕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她那张俏丽的小脸上,写满了焦急与不安。
原来,她兴冲冲地跑去看热闹,可圣人所在的华清宫内殿,又岂是她这么一个名不正言不顺、只算骁骑将军“理论上”家属的小姑娘能随便进去的。
她在门口被拦下,急得团团转,便想去找先前收了好处的童贯公公帮忙。
可等她好不容易找到童贯时,童贯却一脸爱莫能助地告诉她,晚了,圣人此刻非但没有怪罪安禄山的荒唐行径,反而正在兴头上,要大大地奖赏这位“忠心耿耿”的安节度呢。
“呼……呼……”赫连明婕跑到桌边,一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一张脸涨得通红。
“怎么了这是?”孙廷萧见她这副模样,连忙放下酒杯,拉着她坐下,“慢慢说,不着急。来,先坐下吃饭。这位是戚继光戚将军……”
他想为赫连明婕介绍一下新来的客人,可赫连明婕此刻哪里还顾得上这些。
她一把抓住孙廷萧的胳膊,连气都还没喘匀,就急切地说道:
“圣人……圣人他……他赏了那个安禄山郡王的头衔!还……还要赐婚给他……”
孙廷萧闻言,倒是没觉得有多意外。
安禄山下了这么大的本钱来讨好圣人,捞个郡王当当,也算是“等价交换”。
至于赐婚,他想了想,安禄山那老小子,貌似确实是丧妻多年,圣人赐婚给他,也算是笼络人心的常规操作。
可赫连明婕接下来的话,却让在场所有人的脸色,都瞬间变了。
小公主因为跑得太急,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但每一个字,都如同惊雷一般,在众人耳边炸响。
“圣人要……要赐安禄山……和……和玉澍郡主成亲!”
玉澍郡主!
这个名字一出口,小院中原本热烈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
鹿清彤“腾”地一下站起身来,手中的筷子都掉在了地上。
她想起了书吏招募那天,那位骄傲而又痴情的郡主,是如何当着所有人的面,对孙廷萧表露心意的。
那样一个正当妙龄、金枝玉叶的姑娘,非但得不到自己的心上人,反而要被当成一个政治筹码,赐婚给安禄山那样一个年纪比她父亲还大、荒淫无耻的肥胖胡人!
鹿清彤几乎不敢想象,此刻的玉澍郡主,会是何等的绝望与无助!
程咬金看了一眼身边表情瞬间凝固的孙廷萧,又转头看了看秦琼。
秦琼对着他,不易察觉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言。
老程便闭上了嘴,只是端起酒碗,一口气将碗中的烈酒喝了个精光。
尉迟恭则是脸色铁青,一言不发。
新来的戚继光不了解其中的内情,但看着这骤然紧张的气氛,也只好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一时间,桌上只剩下铜锅里“咕嘟咕嘟”的沸腾声。
过了半晌,孙廷萧脸上的表情才重新松弛下来。
他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继续招呼着大家吃喝,甚至还起身,准备去屋角给炉子添些新炭火。
他走到赫连明婕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平淡地说道:“行了,天大的事也得先吃饭。坐下,吃肉。”
然而,赫连明婕看着他那走向炭火堆的、显得异常平静的背影,却再也忍不住了。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带着哭腔,对着孙廷萧的背影急切地喊道:
“萧哥哥!郡主,玉澍……她就要被送给那种不要脸的东西了!你……你怎么一点都不着急啊!”
赫连明婕的质问,带着哭腔,回荡在寂静的小院里。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孙廷萧的背影上。
然而,孙廷萧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
他只是不紧不慢地,用铁钳夹起一块块的木炭,小心地装进一个小竹篓里。
然后,他拎着竹篓走回桌边,将新炭续进炉中,看着那炉火重新烧得旺了起来。
他拿起筷子,又夹了几片鲜红的羊肉下到滚沸的锅中,这才抬起头,看向兀自站在那里,满脸泪痕的赫连明婕。
他甚至还伸手,拿起赫连明婕的料碗,细心地为她又添了一勺芝麻酱,调了一碗她最喜欢的口味。
“好了,莫要在客人面前哭鼻子,让人笑话。”他将调好的料碗推到赫连明婕面前,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安抚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来,吃一口,乖。”
平时里,赫连明婕总是那个吃飞醋的小姑娘。
她不喜欢玉澍郡主痴缠着孙廷萧,更不喜欢孙廷萧与苏念晚那剪不断理还乱的旧情。
她巴不得所有围在孙廷萧身边的女人都消失才好。
可此时此刻,当她亲耳听到玉澍郡主那悲惨的命运时,心中却只剩下同为女人的同情与愤慨。
更让她无法理解和接受的是,自己心中那个无所不能、顶天立地的大将军,在听到这个消息后,竟然会是这般无动于衷的反应。
这不对!这不应该是他!
在赫连明婕的心里,她的萧哥哥,既不该没有胆量去插手这件事,更不该没有办法去插手这件事!
他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一个爱慕他的女子,被推进火坑而无动于衷呢?
她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倔强地站在那里,就是不肯坐下。
孙廷萧看着她那副又委屈又气愤的模样,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夹起一片刚刚烫熟的羊肉,蘸了蘸料,亲自送到了她的嘴边。
“听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温柔,“先吃饭。”
赫连明婕最终还是没能拧过孙廷萧,她带着泪,赌气似的张开嘴,将那片羊肉吃了下去。孙廷萧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她按在座位上。
小院里的气氛,却再也回不到方才的热烈。
戚继光是个极有眼色的人,他见此情景,知道自己再待下去已是不合时宜,便立刻起身,准备告辞。
“孙将军,天色已晚,末将……便不久留了。”
鹿清彤连忙起身,她简单地挽留了两句,见戚继光去意已决,便也不再强留,只是温言说道:“今日招待不周,还望戚将军海涵。”
说着,她便亲自将戚继光送出了院门。
程咬金他们三个,自然也看懂了这气氛。
见外人走了,他们也觉得再待下去不合适,便纷纷擦了擦嘴,各自找了个理由,溜回了自己的屋子,将这方小院,留给了孙廷萧和还在生闷气的赫连明婕,以及一旁心事重重的鹿清彤。
有声小说地址www.uxxtv.com待到院中只剩下他们三人,孙廷萧才缓缓放下筷子,看着兀自抹着眼泪的赫连明婕,语气平淡地开口了。
“这是圣人赐婚,金口玉言,我一个做臣子的,当然无权干涉。”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语气中听不出是自嘲还是认真,“况且,我本就对郡主无意,几次三番地拒绝她,你也看在眼里。如今她既有了归宿,日后便也不会再来纠缠于我,你不是一直盼着如此吗?怎么,现在又不高兴了?”
“我怎么可能高兴得起来!”赫连明婕猛地抬起头,她那双哭得通红的眼睛里,满是愤怒与失望,“我又不是没人性!我只是……我只是不喜欢她总缠着你,可我也没想过要她去嫁给安禄山那种人啊!”
面对赫连明婕那充满人情味的诘问,孙廷萧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但他的眼神中,却闪过了一丝玩味的深意。
圣人选择了赐婚,用一个皇室宗女去拉拢安禄山,而不是直接赏赐兵马、扩大他节度使的权力。这本身,就说明了很多问题。
这说明,圣人虽然表面上对安禄山恩宠备至,但内心深处,对他终究还是存有忌惮的。
用联姻这种方式,既能安抚住安禄山,又不会实质性地增加他的军事实力。
那么,安禄山又会如何应对呢?他会满意于这样一个年轻貌美的皇室少妻,还是会觉得圣人只是在用一个女人来敷衍他?
孙廷萧眯起眼睛,盯着炉膛里跳动的火焰,陷入了深思。他甚至没有去管还在一旁抽抽噎噎、为玉澍郡主打抱不平的赫连明婕。
鹿清彤走过来,轻轻地将赫连明婕揽入怀中,柔声安抚着她,同时对孙廷萧说道:“将军,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先……好好想想。”
“不用想了。”孙廷萧却忽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静与果决,“既然是圣人金口玉言的决定,我总不可能公然抗旨,去把玉澍郡主抢回来。那不叫英雄救美,那叫谋反。”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锐利起来:“但这种婚事,为了彰显皇恩浩荡,一定会大张旗鼓,搞得人尽皆知。朝廷要派隆重的送亲队伍,安禄山也必然要在幽州大摆宴席,举办迎亲之礼,绝不会草草了事。这中间,就有许多事情可以看了。”
“我要看看,安禄山接到圣旨后,究竟是什么反应;我要看看,圣人会派谁去护送郡主,这送亲的队伍,又是如何安排;我还要看看……”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目光幽深,不再言语。
鹿清彤一手轻轻抚摸着赫连明婕的后背,另一只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她看着孙廷萧的侧脸,轻声地,替他说完了那句未尽的话:
“……还要看看,玉澍郡主她自己,究竟是何心思。”
鹿清彤的分析,让赫连明婕那炸起的毛总算是顺了下来。她虽然依旧为玉澍郡主感到不平,嘀嘀咕咕地抱怨着,但终究没有再继续闹下去。
翌日,华清宫内再次大排筵宴。
这一次,是由杨皇后亲自在她的宫中主持,名为家宴,实则是在场的都是心腹重臣与得力大将,气氛比昨日的接风宴更为私密,也更为微妙。
酒过三巡,杨皇后笑盈盈地拉起安禄山肥硕的大手,当众正式宣布了圣人赐婚的决定。
安禄山立刻离席,肥硕的身躯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活姿态跪倒在地,对着圣人的方向山呼万岁,声泪俱下地感谢皇恩浩荡。
杨皇后满意地看着自己这位“好儿子”,慈爱地说道:“痴儿,快起来。圣人待玉澍,可是如同亲生女儿一般,日后你定要好生待她,不可有半点怠慢。”
“干娘放心!”安禄山立刻抹了把眼泪,胸脯拍得震天响,“儿子得蒙圣恩,已是粉身碎骨无以为报!儿子这就上表,立刻返回幽州准备婚事。迎接郡主的大驾光临,儿臣要将喜庆的帷幔,从幽州城一直铺到黄河边上!”
这番豪迈而又充满奉承的表态,让在座的圣人龙颜大悦,他抚掌大笑,当即表示准了,并让随行的礼部官员,立刻着手安排送亲的相关事宜。
礼部侍郎连忙出列,躬身奏道:“启奏陛下,幽州路途遥远,今年是灾年,河北一带盗匪流窜,不甚安宁。再加上郡主乃金枝玉叶,此次远嫁,礼制典仪绝不可废。依臣之见,当派一位得力重臣作为正使,再遣一员大将率领精锐军士全程护送,方能确保万无一失,彰显我天朝威仪。”
此言一出,一直不动声色的右相杨钊,眼中精光一闪,他看似不经意地站了出来,接过了话头:“礼部所言极是。臣以为,既然要派人护送,不若顺势派出钦差,持节沿途巡视,安抚州郡,处理地方积弊。如此,既全了皇恩,又可整肃地方,一举两得。”
杨钊这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但在场的哪一个不是人精?
谁都听得出来,这所谓的“巡视安抚”,不过是借着送亲的名义,往安禄山的地盘里掺沙子,敲山震虎罢了。
杨钊厌恶武将入朝掌权,早就看安禄山不顺眼,也曾多次在圣人面前进言,说安禄山名为镇边,实有反心。
如今有这么个名正言顺的机会,他自然不会放过。
这一安排,让原本一场单纯的政治联姻,瞬间变得更加充满了火药味。
郡主嫁过去,不仅仅是嫁给安禄山这个人,更是代表着朝廷的势力,要亲自踏入安禄山经营多年的地界。
安禄山节度幽州,但从黄河到幽州以南的广大河北地区,他又怎么可能不渗透经营?
现在杨钊提出,要让朝廷的钦差,将幽州以南的河北各郡县都视察一遍,那言下之意,幽州本地呢?
是不是也该让钦差进去瞧瞧?
安禄山的眉毛不易察觉地动了一下,他那张堆满笑容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
但他随即又恢复了那副憨厚忠诚的模样,抢在圣人开口前说道:“杨相所言极是!河北地面上的匪患,确实该好好清理一下了!不劳朝廷费心,儿臣麾下节度的兵马,即刻便可出动,沿途清剿,保证将道路梳理得干干净净,绝不让宵小之辈惊扰了郡主的大驾!”
他这番话,看似主动请缨,实则是想将钦差巡视的权力,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
“安节度此言差矣。”杨钊立刻冷笑着反驳道,“清剿匪患,本是地方州府之责。您节度的兵马,乃是国之重器,专为防御外敌而设。若无圣人兵符调令,便擅自大规模调动,深入腹地清剿内匪,莫非是想要僭越不成?”
“僭越”二字一出,殿内的气氛顿时紧张到了极点。
杨皇后夹在中间,看着一边是自己的亲哥哥,一边是自己的好干儿,脸上第一次露出了左右为难的神色。
就在这时,一直含笑不语的圣人,终于缓缓开了口。他轻轻敲了敲面前的玉杯,制止了二人的争执。
“好了,好了,”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此事,就依照礼部的典仪来办。既要彰显皇家威仪,也要确保郡主安全。只是……这护送郡主、巡视河北的正副使,该由谁来担任呢?”
圣人这个问题一抛出,殿内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
这送亲使臣的人选,绝不仅仅是护送一位郡主那么简单,更是代表了朝廷未来一段时间内,对安禄山、对河北局势的态度。
谁能拿下这个差事,谁就能在这场政治博弈中,占据主动。
然而,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一个所有人都没想到的身影,站了出来。
“启奏陛下!”
出列的,竟是骁骑将军孙廷萧。
他那洪亮的声音,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臣,保举一人。”孙廷萧对着圣人躬身一拜,朗声说道,“东南抗倭名将,戚继光将军!”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这一下,局面顿时变得更加热闹了。
原本只是右相杨钊与安禄山之间的暗中较劲,可戚继光,却是左相严嵩一党的人。
孙廷萧这一手,直接将严嵩也拖下了水。
严嵩自己都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孙廷萧会突然来这么一出。他眯着老眼,看着孙廷萧,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端倪。
孙廷萧却像是没看到众人的惊愕一般,继续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
他先是大赞戚继光在东南抗倭的赫赫战功,又夸他治军严明,熟悉地方事务,是巡视河北的不二人选。
随即,他又话锋一转,给杨钊和严嵩两派都戴上了高帽,说什么“杨相国举贤不避亲仇,严阁老为国甘让贤才”,一番话说得是滴水不漏,正气凛然,让严嵩一时间竟也不好再反对什么。
圣人和杨皇后听了,都觉得孙廷萧言之有理。
戚继光既是有处理匪徒经验的新锐,又不是杨钊一党的人,由他去,似乎正好可以平衡各方势力,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就在圣人点头,刚要赞同之时,被推到风口浪尖的戚继光,却自己站了起来。
他躬身一拜,言辞恳切地说道:“启奏陛下!蒙骁骑将军推举,感激不尽。只是臣初从东南调任北上,于河北地理民情,一无所知,恐难当此重任。臣斗胆,请为此次送亲副使,辅佐正使行事。至于正使人选……臣以为,骁骑将军智勇双全,刚正不阿,由他担任,方能镇得住河北的局面!”
戚继光这番话,更是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湖中。他不仅把自己摘了出去,反而还将孙廷萧给推了上去!
场面顿时变得更加热闹起来。
一直沉默的左相严嵩,在短暂的错愕之后,立刻抚掌笑道:“戚将军谦虚了!不过,由骁骑将军为正,戚将军为副,一主一辅,一猛一智,如此安排,甚为允当,甚为允当啊!”
严嵩这一表态,让安禄山顿时一阵无语。
他算是看明白了,在这件事上,往日里斗得你死我活的杨钊和严嵩,竟然罕见地达成了默契。
一个出主意,一个出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至于孙廷萧在这中间究竟搞了什么鬼,他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清楚。
眼看大势已去,再反对也无济于事,安禄山索性就坡下驴,再次跪倒在地,大声说道:“圣上英明!由骁骑将军护送,儿臣一百个放心!儿臣,遵旨!”
御座之上的赵佶,此刻已是龙心大悦。
这个安排,简直是太完美了!
孙廷萧这个人,自从被他提拔起来以后,干什么事都是成本低、效率高。
AV视频地址www.uxxtv.com西南那一仗,不光打赢了,还顺带把地方上的烂摊子都收拾得干干净净,能力是绝对没问题的。
由他去巡视河北,肯定能镇住场子。
再加上戚继光做副手,这人是严嵩提拔上来的,等于国舅杨钊提的要求,让党争的另一派出了人,而真正去办事的,又是两边都不站的少壮派武将孙廷萧。
既敲打了安禄山,又平衡了朝中两派的势力。联姻顺利完成后,还能进一步巩固和安禄山这种手握重兵的边疆节度使的关系。
简直是一箭数雕,完美无缺!
想到这里,圣人立刻端起了架子,一锤定音:“好!既然众卿都无异议,此事,就这么定了!送亲队伍的一应事宜,着礼部协同办理,务必办得风光体面。”
孙廷萧见状,却还假惺惺地推辞了一番,他捂着胸口,咳嗽了两声,一脸病容地说道:“启奏陛下,臣……臣最近偶感风寒,头晕体乏,怕是……难于远行啊。”
一旁的礼部尚书杨玄感立刻出列,躬身说道:“孙将军不必过虑。郡主大婚,乃是国之盛典,按典仪筹备,尚需一段时日。待到一切准备就绪,将军的风寒,想必也早就痊愈了。”
“哈哈哈哈!”圣人被孙廷萧那装模作样的姿态逗得开怀大笑,他指着孙廷萧,笑道,“孙卿,你就在这骊山,安心泡你的温泉,好好休养!此事,就全权交给你去办了!护卫郡主的送亲队伍,就由你骁骑军的本部精锐担任,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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