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屋、锁、笼(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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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愍琰猛地从榻上惊坐而起,一身冷汗涔涔,浸湿了中衣。

男人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刚从水下挣扎而出。

梦中的窒息感与现实交融,让他心有余悸,男人握着被子边缘指尖都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窗外,天色仍是沉郁的墨蓝,离破晓尚有一段时间。

室内,只有角落一盏长明灯散发着昏黄微弱的光,光影勾勒出昂贵紫檀木拔步床繁复的雕花轮廓,以及床边小几上那只价值连城的珐琅彩绘香炉的模糊影子,炉中安神香早已燃尽,眼下只余下冰冷的灰烬。

到天亮,就是整整四日了。

四日,崔家那边,竟连一点消息都未曾传来。

从上京到南塘,快马加鞭,来回不过两日的车程。即便是信使稍有耽搁,也绝不该如此杳无音信。

崔愍琰脑海中反复回响着崔元征最后一封来信中的话语,那字迹似乎都比往日更显虚弱:阿兄,文大夫说为我寻到了根治的良方,待他归来,我或许便能如常人一般。

到时我便去上京寻你,可好?

“方子……新的方子……”

崔愍琰喃喃自语,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又像是被某种不祥的预感攫住。

他猛地掀开身上柔软昂贵的苏绣锦被,甚至来不及穿上鞋袜,就这么赤着双脚,披散着浓黑如墨的长发,如同疯魔了一般,踉跄着冲下床榻,一把推开了紧闭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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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的上京,严寒未褪,昨夜又下了一场薄雪。

廊下的青砖地面覆着一层未及清扫的莹白,寒气刺骨。

崔愍琰却浑然不觉,赤足踏在冰冷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轻响。

那冰冷的触感从脚底直窜头顶,反而让他混沌灼热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他沿着曲折的回廊放肆奔跑,任由冰冷的夜风灌入他敞开的寝衣,吹动他散乱的黑发。

越过院内那片在寒冬中只剩下虬枝的老海棠林,男人沿着石板路穿过结了薄冰、映着残月冷光的静湖,一直冲到府邸最深处一所独立院落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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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落的大门紧闭,上面悬挂着一把沉重的黄铜锁。

直到此刻,崔愍琰剧烈奔跑的喘息才渐渐平复下来。

他停在门前,胸口依旧起伏不定,呼出的白气在寒冷的空气中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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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伸出双手,那双手指节分明、原本修长有力此刻却因寒冷和用力而微微发青的手,颤抖着从怀中摸出一枚样式奇特的钥匙。

“咔哒”一声轻响,铜锁应声而开。

他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混合着淡淡檀香和尘埃的特殊气息扑面而来。

屋内并未引烛,却亮得惊人。

原因无他,整间屋子的地面都铺满了来自西域的、触感极其柔软丰厚海棠团花暗纹栽绒地毯,颜色是崔元征最爱的雨过天青色。

而光源,则来自屋子正中央。

那里摆放着一张用料极其考究、纹理如行云流水般的海南黄花梨灵芝纹琴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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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桌上,安放着一架焦尾古琴,琴身流光溢彩,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珍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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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最为夺目的,是琴桌两旁矗立的两盏高达七尺的紫檀木连枝灯。

灯树造型优美,枝杈虬结,每一处细节都雕刻得精益求精。

而灯树顶端,并非寻常烛台,而是各镶嵌着一颗足有成人拳头大小的夜明珠。

此刻,清冷的月光透过巨大的、镶嵌着透明琉璃的窗户洒入,照在那两颗绝世宝珠上,竟使得明珠光华内蕴,流转不定,恰似两轮微缩的圆月悬于室内,将整个房间映照得恍若白昼。

连枝灯其余错落有致的枝头,也都安置着烛台,那些尚未点燃的蜡烛,尽是由顶级的东海鱼油混合了珍稀香料制成,据说一旦点燃,不仅明亮耐久,更会散发出清幽的檀香气味。

这间屋子的每一处细节,都奢华精致到了极致,与崔府其他院落崇尚的简朴凝练风格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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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之所及,无不是千金难求的珍品:墙上悬挂的是前朝名家的真迹山水,多宝阁上陈列着官窑的秘色瓷、金丝楠木的插屏、象牙雕的摆件。

靠墙放置着一排紫檀木顶箱立柜,柜门微敞,隐约可见里面挂满了各色用料考究、刺绣繁复精美的女子衣裙、鞋帽。

一张宽大无比的楠木镂雕莲华飞鹤纹拔步床置于内侧,床柱雕工精细,华美非凡,床上悬挂着雨过天青色的软烟罗床幔,床上铺着触手生凉的上等桑蚕丝锦被。

唯一与这极致奢华温馨氛围格格不入的,是床帷上方,悬挂着的一副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鎏金铜狗首银链锁。

崔愍琰赤足踏入,雨过天青色的地毯瞬间被他从室外带来的雪水污渍沾染。

他低头看着地毯上那刺眼的污迹,面色骤然变得阴沉可怖,仿佛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

只僵持了一瞬,这个身形高大的男人竟猛地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不管不顾地用自己的衣袖,发疯似的用力擦拭着那块污渍,嘴里发出含糊而偏执的低语:“脏了……踩脏了……怎么可以弄脏……音音最恨不洁……擦干净,我得擦干净……都脏了……”

他几乎将整个上半身都匍匐在地毯上,剧烈的动作使得本就松散的寝衣衣襟彻底散开,一路敞露至腰际。

浓墨般的黑发被汗水黏腻地贴在他结实的胸膛和肌肉紧绷的脊背上,他却浑然不觉寒冷与不适,只是机械地、拼命地擦拭着,直到那块污迹几乎看不出来,他才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颓然停下。

接着,他抬手,“嘭”地一声将房门重重关上。

自己依旧保持着跪姿,抬起头,目光虔诚无比地望向那张空无一人的琴桌。

在他迷蒙的泪眼与偏执的幻想中,仿佛真能看到那个身着靛蓝色刺绣衣裙的少女,正坐在琴桌前,纤指轻拨,对着他浅笑抚琴,就如同梦中最美好的那些片段。

“音音……”他哽咽着,对着空无一人的琴桌低声许诺,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渴望,“再等等……你再耐心等等哥哥……哥哥很快就……很快就能回去陪你了……再也不让任何人把你从我身边带走……”

崔愍琰就那样直挺挺地跪在冰冷的地毯上,尽管地毯柔软,但地面的寒气依旧透过厚绒丝丝渗入,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窗外的墨蓝色开始透出些许灰白,他的双腿早已麻木失去知觉。

男人挣扎着,用手撑着地面,才勉强颤巍巍地站起来,足下地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针尖上,可男人面色却始终带着痴迷的愉悦。

崔愍琰一步步挪到那张奢华无比的拔步床前。

动作熟练地褪去身上早已被汗水和雪水浸透、变得冰冷黏腻的寝衣亵裤,露出精壮却布满陈旧伤痕的上身,浑身赤裸的站在床前。

然后,男人抬起手,取下了悬挂在床帷上的那副鎏金铜狗首银链锁。

锁链发出冰冷而清脆的“咔哒”声。

他将锁链的一端,熟练地扣在了自己苍白的手腕上,另一端,则锁在了雕琢着莲华飞鹤纹样的坚硬床柱上。

银链的长度,恰好允许他在床上翻身,却绝不足以让他离开这张床榻的范围。

做完这一切,他才扯过那床冰凉丝滑的锦被盖住自己赤裸的身体,又将床头那个攒金丝大红底绣五蝠捧云团花的软枕——那是按照旧时习俗,为新婚准备的喜庆物件。

紧紧抱在怀里。

仿佛只有这样,才能抵御从骨髓深处渗出的寒冷与孤寂。

男人蜷缩起来,将脸深深埋入柔软却冰冷的枕中,嗅着那上面或许根本不存在、仅存于他记忆中的一丝微弱气息,这才再次强迫自己沉入那不知是解脱还是更深折磨的睡梦之中。

室内,两颗夜明珠依旧散发着如同明月般的清冷光辉,静静地照耀着这间极尽奢华、却宛如精致牢笼的房间,以及被银链锁在床榻之上,那个带着病态笑容沉沉睡去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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