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食（1 / 1）

异世界里虽然没有工业化流水线织造，但借助附着了【精准缝纫】和【迅捷编织】魔法的工具，裁缝铺的人工效率高得惊人。

仅仅等待了半个多小时，我便拿到了一个厚实的棉布包裹，里面整齐地叠放着六套按照凯撒那特殊尺寸制作的崭新衣物。

我仔细检查了针脚和布料，确认它们符合我的要求——耐用、耐看且舒适。

第二天早上，还差几分钟八点，研究室的门被轻轻敲响。

打开门，凯撒果然准时到了。

他依旧穿着那身破旧的衣服，头发油腻，身上散发着一股隔夜的酸馊气。

“进来。”我侧身让他进入，然后关上门。

他没有立刻走向工作区，而是局促地站在原地，双手不安地搓着。

我注意到他的嘴唇有些干裂，脸色也带着不健康的蜡黄，胃部甚至因为空腹而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在寂静研究室里显得格外清晰的鸣响。

他瞬间涨红了脸，头垂得更低了。

看来，他连早饭都没吃，或者说，根本没钱吃。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跳了出来：如果他是神明指定的、与我命运交织之人，那么，我为应该他准备早饭，不就像是……为他制作‘爱心便当’一样吗？

这个想法让我的耳根有些发烫，但更多的是一种尝试履行“命运角色”的、笨拙的决心。

既然是第一次，那就做得更像样一点。

我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平淡，像是在交代一件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流程：

“在开始工作前，你需要先去清洁一下。研究室里面配有简单的淋浴间，”我指了指角落一扇不起眼的小门，“里面有热水和基础的清洁用品。”

他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窘迫。

我没给他拒绝或犹豫的时间，将那个装着新衣服的包裹递到他面前：“这是为你准备的工作服。洗完澡后，换上里面那套靛蓝色的。”

他呆呆地看着那个崭新的包裹，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脏污的衣襟，手指颤抖着，不敢伸手去接。

“拿着。”我的语气稍微加重了些。

他这才像被烫到一样，慌忙接过包裹，抱在怀里。

……

在他转身要去浴室前，我再次开口，状似随意地问道：“另外，你习惯吃什么早餐？三明治？燕麦粥？还是肉汤和面食？”

他彻底愣住了，张大了嘴巴，浑浊的眼睛里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受宠若惊。

他似乎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一份“研究工作”会包括洗澡、换新衣服，甚至……询问早餐偏好。

“都可以……随便什么都行……”他结结巴巴地回应。

“那你先去洗澡吧，我给你带一份学院食堂的标准餐。”

凯撒还僵硬地站在原地，抱着那包新衣服，目光复杂地偷瞄着我的背影。

然后，他才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脚步虚浮地、几乎同手同脚地挪向了浴室的方向。

水声响起。

我则深吸一口气，走向研究室旁附带的小厨房。看着那些陌生的厨具和食材，随便，还真是好困难的菜单。

我的魔药炼制水平是顶尖的。

理论上，对剂量和火候的精准控制，同样适用于烹饪。

我这么想着，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新的实验论证，以此来掩盖内心那点生涩的紧张。

调和材料，控制反应，最终达成完美产物——烹饪与魔药，本质应是相通的吧？

考虑到凯撒那明显的肥仔体型，我决定将这顿“食堂标准餐”做得丰盛些。

对照着从学院图书馆借来的《大陆通用菜谱入门》，我严格按照上面记载的步骤和配料比，如同进行一场精密的炼金实验，最终捣鼓出了三荤两素的菜肴，外加一份夹着厚实肉排和蔬菜的三明治。

每完成一道，我都小心翼翼地试尝了一点，味道中规中矩，至少没有出现奇怪的焦糊味或者诡异的味道，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

当凯撒洗完澡，穿着那套合身的靛蓝色新衣服，浑身还带着温热的水汽走出来时，他整个人看起来确实清爽了不少。

虽然五官和体型依旧无法改变，但至少那股令人不适的酸腐气息消失了。

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额前，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之前的猥琐，多了几分笨拙。

我压下心中那点莫名的审视，尽量面无表情地先递给他一个早就准备好的金属铭牌：“这是你的临时工牌，凭此可以在学院部分区域通行。”

他双手接过，对我道谢。

“先吃饭吧，”我打断了他的感激之情，指了指旁边小桌上已经摆好的、分量十足的饭菜，“学院食堂送来的，吃完再开始工作。”

他局促地走到桌边，看着那满满当当、香气（至少我觉得是）诱人的菜肴，眼睛都直了，喉咙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他拿起餐具，先是夹了一筷子看起来最普通的炒蛋，缓慢地送入口中。

那一刻，我发现自己竟然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会不会太咸？

火候是不是过了？

他会不会觉得很难吃？

尽管我自己试过觉得没问题，但万一……万一他的口味不同呢？

这种莫名的紧张感，甚至比我面对任何一场魔法比试或魔药考核时都要强烈。

“好吃！艾莲小姐，食堂的饭菜……真不错啊！”

“嗯，吃完把餐具放到水池就好。”

我转过身，假装去整理桌上的文献，不让他看到我此刻的表情。

一股奇异的、汹涌的满足感如同温暖的潮水，瞬间冲垮了之前所有的紧张和疑虑，淹没了我的心房。

这种感觉是如此陌生而又强烈，甚至让我指尖都有些微微发麻。

我竟然……会感到如此高兴？

那份因他一句“好吃”而涌起的莫名满足感，像一层温暖的滤镜，短暂地笼罩了我的视野。

连带着看眼前这个穿着新衣、吃饱后气色稍好的凯撒，似乎也顺眼了几分。

至少，他此刻看起来不像之前那样完全无法入眼了。

或许，神谕的深意正在于此？ 需要通过我的“付出”与“引导”，才能让他显露出真实的美好？

等他仔细地将餐具收拾好，局促地站回我面前，等待吩咐。

“凯撒，”我的声音尽量放得平缓，以减少他的戒备，“接下来，我们需要进行一项重要的研究环节——精神适应性评估。这能帮助我了解你的思维模式是否适合处理研究数据。”

他脸上立刻浮现出紧张和茫然。

“你放心，”我补充道，金色的眼瞳平静地注视着他，“这只是一个无害的浅层意识扫描魔法，类似于让你进入一场深度放松的冥想。我以黎曼公国国家学院的名义保证，绝不会伤害到你，整个过程你甚至不会有什么感觉。”

或许是出于对这份“恩赐”工作的珍惜，或许是对我拥有的力量的敬畏，他几乎没有犹豫，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我相信您，艾莲小姐。我需要怎么做？”

“放松，坐在那里就好。”我指向房间中央那张铺着软垫的椅子。

他顺从地坐下，双手紧张地放在膝盖上。

我走到他面前，伸出右手食指，指尖萦绕起一丝极其微弱、几乎不可见的银色光辉。

是精神系高等魔法——【出神溯真术】 的魔力波动。

它能引导受术者进入一种类似催眠的出神状态，在这种状态下，其回答将源于潜意识最深处的本能与真实想法，几乎无法伪装。

我的指尖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他的身体微微一颤，眼神迅速变得空洞、涣散，呼吸也变得悠长而平稳，仿佛真的陷入了沉睡。

“凯撒，”我用一种低沉而清晰的、带有引导性的声音开口，“现在，回答我的问题。刚才那顿饭，你的真实感受是什么？”

他停顿了一下，用平板的声音回答：“还算能吃。饱腹没问题。但那个炖肉香料味太淡，绿色的蔬菜有点苦，不合我口味。”

我面无表情地拿出本子，认真记录下：“偏好重口，不喜特定香料与苦味蔬菜。”

合上本子，我深吸一口气：

“凯撒，告诉我，你对‘爱’的理解是什么？你会真诚地爱上一个人，并且保证一辈子都忠于这份爱吗？”

他的回答几乎没有延迟，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在出神状态下罕见的、扭曲的热情：

“爱？我当然会爱！我可爱她们了！雷姆是我老婆！亚丝娜我永远喜欢！02我愿为她付出一切！还有胡桃、甘雨、塔菲……她们是完美的！纯洁、善良、永远不会有坏心思，永远不会背叛！”

一连串来自我前世那个世界、被称为“二次元”的美少女名字，从他口中喷射而出。我僵在原地，金色的眼瞳微微收缩。

“那……如果是现实中的女性呢？”我的声音依旧维持着引导者的平稳。

“现实中的女人？”他的语气瞬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呵，都是些臭婊子！装模作样，眼里只有钱！动不动就打拳，出轨的女人那么多！我早就看透了，现实里根本没有好女人！”

果然……

我在心中叹了口气。

上辈子作为男性，我并非完全不能理解这种因在现实情感中受挫、或被某些极端言论影响而产生的厌女情绪。

那更像是一种偏执的心理壁垒，将整个群体妖魔化，以此掩盖自身的失落和无力感。

“那么，你对‘我’——艾莲，有什么看法？”

问题问出的瞬间，他麻木的脸上，肌肉似乎抽搐了一下。沉默了片刻，他用那种平板的语调开口：

“你……你很漂亮，比我见过的所有二次元角色都……更漂亮。”他的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贪婪的意味，“但是……你也很可怕。你看我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件东西，一个实验品……你这种高高在上的女人，心里一定在嘲笑我吧……就像那些沟槽的npc一样……”

我维持着魔法的稳定，金色的眼瞳静静注视着他。

每一个字，都像一根冰冷的针，精准地刺入我心脏最不设防的地方。

难过。

一种尖锐的、混杂着羞愧和委屈的情绪瞬间攫住了我。我下意识地咬住了下唇，金色的眼瞳不受控制地低垂，避开了他那张空洞的脸。

他说得……没错。

回想从发现他是神谕指定之人开始，我做了什么？

我跟踪他，窥探他的隐私，用居高临下的“恩赐”姿态给他工作、衣物和食物，甚至在此刻，用魔法强行剥离他的伪装，审视他最不堪的内在。

我何曾真正平等地看待过他？

在我的潜意识里，他始终是我验证神谕的“实验品”，是一个需要被“修正”的、不合格的“答案”。

我一直在心底鄙夷他的灵魂，可我自己呢？我这副自诩为执行神谕、实则冷漠操控一切的态度，难道就比他高尚吗？

是我错了。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阵眩晕。

神明将凯撒指引给我，不是让我来审判和改造他的。

作为被指定的那一方，作为女性，在面对命定之人时，我或许……根本就不该持有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强行压下喉咙口的哽咽，我维持着魔法的稳定，用更轻、几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继续追问，仿佛在确认自己的“罪证”：

“为什么……会觉得我在嘲笑你？”

“因为……你完美得不真实。力量，容貌……还用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施舍给我这些东西……这难道不是在嘲笑我吗？”他的逻辑在出神状态下显得格外直白和扭曲，却也尖锐地指向了我行为中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那份隐藏在“善意”下的优越感。

我沉默地记录下他的话，每一个字都像是在记录我的过错。

我看着依旧处于无意识状态的他，那个被我内心鄙夷为“肥仔”、“废物”的男人，此刻成了一面映照出我自身傲慢的镜子。

我轻轻解除了魔法。

他晃了晃脑袋，眼神恢复清明，只剩下惯常的怯懦，小心翼翼地看着我：“艾……艾莲小姐？评估……结束了吗？”

“嗯。”我低低应了一声，甚至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先前那种理直气壮的观察者姿态荡然无存。

“你做得很好。”我补充了一句，声音有些干涩。

“现在，开始整理那边的文献吧。”我指向那堆文件，借此移开视线。

“是！我马上做！”他如蒙大赦，立刻投入到简单的工作中。

我看着他的背影，内心被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和迷茫所占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