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无声的契约(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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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苏媚是在一种近乎奢侈的、毫无负担的松弛感中醒来的。
没有噩梦,没有半夜惊醒后的心悸,甚至连意识都像是被温水仔细清洗过一遍,澄澈而宁静。
这是她近一年来,睡得最好的一个晚上。
当她拉开窗帘,看到外面明媚的阳光时,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丝不真实的恍惚感。
餐桌上只有她和姐姐苏晴两个人。
“默默呢?”她随口问道。
“去学校了,高三了,课业紧。”苏晴将一碗温热的豆浆推到她面前,脸上的笑容自然得毫无破绽,“你今天气色好多了。”
“是吗?”苏媚摸了摸自己的脸,“昨晚……睡得特别好。姐,你那个汤,真神了。”
苏晴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陈默在上学前特意叮嘱过她:不要主动强化汤药的效果,要让苏媚自己去“发现”和“相信”。
没有了陈默在场,白天的公寓显得格外安静。
这种安静反而让苏媚的情绪更容易波动。
下午两点多,那个她既恐惧又期待的电话,终于还是来了。
是她的丈夫。
她躲进阳台,关上了玻璃门。
苏晴在客厅里,假装看着电视,实则用眼角的余光,紧张地观察着妹妹的每一个表情。
她看到苏媚的身体从站得笔直,到肩膀慢慢垮塌,最后拿着电话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苏晴的手机在口袋里无声地振动了一下。
她悄悄拿出手机,屏幕上是陈默发来的一条信息,发送时间是午休期间:【如果他打电话来,等她挂断后,不要给任何建议,不要骂他。抱住她,问她:你累不累?】
苏晴的心脏猛地一缩。
儿子的预判和指令,精准得让她不寒而栗。
当苏媚失魂落魄地从阳台走进来时,苏晴立刻站起身,按照指令,什么都没问,只是走上前,轻轻地抱住了自己瘦削的妹妹。
“累不累?”她轻声问,将儿子教给她的台词,用自己最真挚的感情说了出来。
苏媚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那强撑起来的坚冰外壳,在这句简单的问话面前瞬间崩塌。
她再也忍不住,靠在姐姐的肩膀上,无声地、剧烈地抽泣起来。
一整天,苏媚都处在一种低迷的情绪中。丈夫的电话像一根毒刺,再次挑破了她刚刚愈合一点的伤口。
傍晚六点,门锁转动,陈默回来了。
他身上还穿着校服,背着一个半旧的画板包,额角带着一丝薄汗,看上去就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刚刚结束了一天繁重学业的高中生。
“我回来了。”他换好鞋,将画板包靠在墙边。
“姨妈,姐。”他打了声招呼,目光在苏媚憔悴的脸上短暂停留了一秒,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走进厨房倒水喝。
他没有问下午发生了什么,但苏媚却感觉,他什么都知道。
这个家里的空气,似乎都在随着他的归来,而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那种由他主导的、安静而强大的秩序感,重新笼罩了一切。
晚餐时,苏媚几乎没什么胃口。
饭后,她早早地就回了房间,将自己埋进被子里。
九点半,熟悉的敲门声准时响起。
当苏媚看到苏晴端着那碗温热的羹汤走进来时,她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种近乎依赖的、看到救星般的光芒。
“姐……”
“快喝吧,”苏晴将碗递给她,心中一阵刺痛,“喝完好好睡一觉,天大的事,都别想了。”
苏媚几乎是有些急切地,将那碗汤喝得一干二净。熟悉的、带着微甜的草木清香,像一只温柔的手,瞬间抚平了她内心所有的焦躁与褶皱。
她躺下,几乎立刻就睡着了。
……
午夜,画室。
苏晴推门而入时,陈默正坐在灯下,对着一本厚厚的人体结构图谱,用铅笔飞快地进行着描摹练习。
他没有穿校服,换了一身宽松的黑色家居服,头发微湿,显然是刚洗过澡。
听到声音,他停下笔,抬起头。
“妈,你今天做得很好。”他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肯定。这让惴惴不安了一整天的苏晴,心里那根紧绷的弦,奇异地松弛了下来。
“她下午……情绪很差。”苏晴低声说。
“我看到了。”陈默合上画本,靠在椅背上,“这也证明了,单纯的心理安慰和环境隔离,效果是有限的。她的病根,在她自己心里。想要治好,就需要更有效的『药物』。”
他站起身,走到那个上了锁的柜子前,用钥匙打开了门。
“连续三天的『安慰剂』,已经让她的大脑和身体,建立起了牢固的条件反射。她现在坚信,这碗汤就是她安眠的唯一解药。是时候……加入真正的『药引』了。”
他从柜子里取出了那个装着透明液体的、没有任何标签的小瓶子。“这是什么?”苏晴的声音无法抑制地颤抖起来。
“一种能让大脑彻底休息的东西。”陈默的解释简单而模糊,“成分很安全,是我从几种安神类的草药里提纯出来的,浓度很高。无色无味,不会被发现。”
他用玻璃滴管,精准地吸取了三滴液体,滴入一个干净的玻璃杯里,然后倒满清水。
“你看。”他将杯子推到苏晴面前,“和普通的水,没有任何区别。”苏晴死死地盯着那杯水,全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白天妹妹在她怀里哭泣的温度,还残留在她的手臂上。
“默默……不可以……我们不能……”她终于崩溃地哀求道,声音嘶哑,“她是你亲姨妈!”
陈默没有生气。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母亲,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看待蒙昧者的平静。
“妈,你搞错了一件事。”
他绕过桌子,走到她面前,俯下身,与她平视。
“我们不是在『害』她,我们是在『救』她。你下午也看到了,她有多痛苦。那种痛苦,会慢慢耗尽她的生命力,让她枯萎。而我们现在做的,是给她一个机会,让她从那片泥沼里,彻底地『抽离』出来,哪怕……只是暂时的。”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逻辑力量。他将一件罪恶的行为,重新包装、定义,赋予了它一个崇高而正当的使命。
“从明天开始,晚上的汤里,加入三滴。”
他将那个小小的药瓶,和滴管一起,轻轻地放在了苏晴颤抖的手边。
“我不是在命令你,妈,”他的语气依旧温和,“我只是在通知你,治疗,进入第二阶段了。”
说完,他便坐回自己的位置,重新拿起铅笔,仿佛刚才那场决定他人命运的对话,不过是画画间隙的一段寻常闲聊。
苏晴呆呆地坐在原地,看着桌上的药瓶,又看了看那个已经重新沉浸在自己艺术世界里的、无比陌生的儿子。
她知道,她没有任何选择。
从她默许儿子对自己进行“改造”的那一刻起,从她按照儿子的短信去“表演”的那一刻起,这份无声的契约,就已经签订了。
她缓缓地、机械地,伸出手,将那个冰冷的小药瓶,握进了掌心。窗外,残月如钩。
而这间小小的画室,就是这个家的权力中心。
在这里,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在完成他白天学业的同时,也利用夜晚的间隙,不动声色地,规划着他那不可告人的、关于“收藏”与“改造”的艺术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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