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1 / 1)
对于尿检,我和飞仔曾经还真研究过对策,因为毒品的尿检板跟验孕棒刚好是反着的,阴性是两条杠,阳性是一条杠,飞仔说可以随身带一根红笔,尿完再给自己的板子加一杠,你不就阴了吗?
可是如果需要画一条非常标准的横杠,如果你阳了好几个那就是好几条,那需要时间,真的能逃过警察的眼睛吗?
当时我还问他:“我趁着在厕所的功夫手上沾点水滴上去不行吗?”
他摇头,“水,是验不起的,不过……”
当时他还特别得意地跟我说,尿检尿检,其实只要是尿就行,不一定要你亲自尿啊,动动脑!
我被他搞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啊?”
“甚至不一定要是人的,动物的也行。”
按照他的说法,我可以每天用很薄的塑料袋装一点点动物的尿液,然后绑在裆部周围,警察让验尿的时候,我就用指甲把塑料袋抠破,这样验的就不是我的尿了。
塑料袋要每天一换,保证尿液的新鲜,因为变质的液体会导致检测结果失败。
但我发现这个方法也根本行不通,我他妈哪来的闲工夫每天收集新鲜的动物尿。
飞仔当时还说,“不想收集畜生尿,你就用人尿呗,找个干净的人,花钱让他每天尿点给你。”
“你就是个傻逼,你知道吗?”
事实证明,飞仔说的这两个方法根本就是扯淡,管得太严了,根本没有任何做手脚的机会,在厕所一个警察看一个人,尿用尿杯接半杯,眼睛都快钻我裤裆里了。
他们一人拿一个板子,把板子插到尿杯里,五秒钟就出结果。那五秒我是提心吊胆数着过的,我一直盼望着奇迹发生,希望我的尿检板能失灵。
最后的结果是我心如死灰地看到我们所有人的尿检结果都成吗啡阳性,这下是真的插翅也难逃了。
我瞬间就觉得昨天和茉莉在天台上鄙视警察的自己特别傻逼。
从这一刻起,我就要变成一个被国家记录有吸毒史的人了。
跟子冈这种蠢货不一样,我好歹也是经历过“专业培训”的人。
那是我刚开始学着在守宫手底下贩毒的事,当时我正坐在仓库的沙发上,守宫站在我面前,双手背后,低着头来回踱步,颇像一个正在给员工训话的领导。
“我问你,做实犯罪证据的常见因素是什么?”
茉莉在远处笑着对我眨眨眼睛,握拳做了一个加油的手势。
守宫的语气突然严肃,我像个犯了错的孩子,疯狂调动着自己的脑细胞,居然有点紧张,没上学欠下的留堂提问倒是在他这里补上了。
“人证?物证?还有……还有……”我想不出来了。
“还有你自己的口供。”
“所以你对警察说了什么,很重要。”
守宫说,如果其他证据有漏洞,靠口供也能翻案。
“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要想清楚!
同一个问题,他们会不同时间问你好几遍,他们会正着问,倒着问,一句话拆开了打乱顺序分好几遍问,很可能会过十几分钟、甚至是几个小时之后再问你一遍。
他们会常常对你说,你再仔细想想。
你说的每一句话他们都有记录,所以你自己撒过的谎千万不能忘了。
如果你的言辞前后有一丁点矛盾的地方,你就完了。
你所一不小心泄露出的任何东西,都会成为突破口,这个突破口又可能泄露出任何东西。
你是否贩卖毒品?你是否吸食毒品?
警察会这样问,但也会用别的方式问,比如你是否知道你贩卖的东西具有精神活性和成瘾性?
比如你是否知道找你购买东西的人是吸毒者?
比如你是否知道你贩卖的东西是黑灰色产业或不正当渠道生产的化学物品?
比如你贩卖的东西是否是不正当渠道所得?
比如你是否知道找你购买的人已经成瘾?
比如你是否在已知情对方成瘾的情况下仍然和对方进行交易?
如果你否认前边,却认同后边,那你就是自相矛盾。
他们的目的就是打乱你预先设想好的回话然后给你施压,一直引导你,直到你说出他们想要的答案。”
当时我听他说得头都大了,总是开小差。
“认真点!俄切,我说的这些能救你的命。你现在听不懂,警察审你的时候你更慌。”
他接着说:“我再问你,假如你和别人一起被抓了,你们不幸被分开审,警察告诉你你朋友已经招了,你怎么办?他说你如实交代能减刑,你怎么办?”
“可我不知道我朋友那边……”我已经不知不觉被守宫的话套进去了。
“他们都是吓唬你的,千万别冲动,别被他们牵着走。你不会因为少说一句话多被关押一会,但你要是多说了什么,很可能给你招来灾祸。
有些心理素质不好的,连偷别人一包烟这种芝麻大的事都能被抖出来!
如果你被传唤了,你一定不能去,你要躲,搬出去住,如果是开房,就用假身份登记,躲到尿检转阴,除了绝对信任的人,绝不告诉任何人你在哪,然后在这个期间,要冷静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我知道他之所以对手下的死活这么上心就是因为害怕我们把他供出来,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死他也死,他死我也死,我又能说什么?
当时的我还没意识到,选择了贩毒,就是选择和安稳的生活说再见。
“真的可以减刑吗?”我这样问他。
“可以减,但同时这也是一个骗局。
你卖一个人,就欠一条命,卖十个人,就欠十条命。”
“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街头有街头的规矩。”
那时候的我还没完全理解他这句话的含义,他说不为什么,这就是江湖。
我在想,如果小景还是曾经那个行动自由的吸毒女,也许她可以告诉我更多的东西。小景现在的境遇就是她的代价吗?
茉莉一直坐在那,和我面对面,安静地看着我,有时还对我微笑。我就是从那个时候在心里认定了一件事,保护我自己,就是保护她。
“如果我卖了人呢?”我开玩笑地说。
“我会让他付出代价。”
这句话我忘不了,一下子把我当时嬉皮笑脸的表情掐死了。
他的眼神很可怕,但我又猜不透,也不敢猜。
只是有件事他不知道,我想要守护的人,就在他身后。
“那我应该怎么说呢?”
“你就记住了,一问三不知!我教你一个秘诀,你牢记在心就好。”
我一脸期望地看着他,以为他会告诉我什么行内不可告人的秘密。
结果他说这个秘诀一共就是十六个字——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
“那我就跟警察说我不知道呗。”
“对了!开窍。”
“就这啊?那我岂不是不论问我什么,我就全说我都不知道就行了。或者我就完全沉默。”
“没那么简单。说不知道的意思是让你少说话,你只过了第一关。
你必须训练自己随机应变的能力,根据当时的情况发挥。”
按照守宫的话说,这是一个毒贩应该具备的基本素养。
这太难了,我正尝试着消化,他突然对着我弹了个响指。
“好了,俄切,现在我们来演习一遍。你现在就把我当成警察。”
警察问我们:“你们的毒品是找谁买的?”
我没有回答。脑海里反复想着他当时对我说的话,没有十足的把握,我绝不开口。
刚才条子们毕竟是因为私自焚烧的事抓的我们,所以我们大家神经都放松了,以为今天这事和毒品无关。
现在大家都闭嘴了。所惹虽然可能知道的没我多,但是该懂的规矩都懂,毕竟也混了这么久了,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都有数。
警察看我们都沉默了好半天,耐心早就全无,“别耍花招!又是使眼色又是打唇语的,你们这样的我们见多了!
既然不愿意说,那就关着,一直等到你们想通为止,跟我们耗,没有任何意义。”
他刚说完这句话,就招呼几个条子过来要把我们带走,我猛然意识到,如果我们是被分开关押,情况就更不利了。
到时候把人关久了,开始戒断反应了,条子拿点东西稍微引诱一下,那可就什么乱七八糟的事都能倒出来了,只要我们五个任何一个招架不住了,其他人再抵抗也没用了,那就不是吸毒那么简单了,贩毒、盗窃、绑架、虐待……我不敢再细想了。
最好的时机就是现在,我必须赌一把。
我抬手打断他们,声音居然有点发颤,但还是强迫自己大声,“我说,我愿意说。”
“如果警察想要你把卖给你毒品的毒贩供出来怎么办?”守宫当时这样问我。
“那我能不能直接说我不知道我吸毒?我说我不知道那是什么。”
“你自己吸不吸毒你不知道?”他被我气笑了。
“你的意思是,有一个人卖给你一样东西,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你买了,然后在你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的情况下,你直接放嘴里吃了?警察是弱智还是你是弱智?
别被牵着鼻子走,但也别把警察当傻子。
你撒的谎,必须天衣无缝。
该说的时候,你也得说,这个『说』,是在你能把自己的违法犯罪行为降到最低的『自圆其说』。”
警察等着我开口,兄弟们害怕我开口,可我只有开口才能救自己。
“我们的毒品……是朋友赠送的,就是他——”我指了指那个粉色的饭盒,“伍呷拉龙。”
“你再仔细想想。”他不信我。
“我说的都是实情,最开始是他买了两克,分给我们一起玩,那次我们是一起玩的,也是我们几个第一次吸毒。我们也一起打过针。”
我知道警察为了验证我说的真假很可能会检查我的胳膊,所以不如我自己直接说出来。
“后来我们吸毒,都是问他要。我不认识毒贩。至于他吸毒是找谁买,我不知道。”
“但是他死的当时,我们不在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断气,我们害怕,所以没有报警,没有送医院,选择在成都给他火化,然后回凉山把他的尸骨带给他的父母。”
接下来,无论他怎么问,怎么让我再仔细想想,怎么诱导我,我都是延续我刚才的说法,无非是再挤出一点细节,并且眼神坚定地告诉他,我绝对、绝对,绝对没有撒谎。
“既然是这样,为什么刚才不说?”
“他是我从小到大玩的最好的朋友。他死了,我很难过,很愧疚。我们曾经一起在火塘边喝过鸡血发过誓,从今以后,无论生死,都绝不出卖兄弟。所以我刚才不愿意说。”
其他人全都一脸惊讶地看着我,却又不敢让警察捕捉出太多的神色。
那天我对江湖有了新的理解。那就是无论黑道白道,总有人要当烈士、要抵抗迷惑,要宁死不屈。
“警察局不是你讲兄弟义气的地方。”他叹了口气,语气变平静。我看向窗外,天亮了。
就在我正思考着应该上哪里凑来这几千块钱罚款的时候,警察居然告诉我们不仅要交罚款,还都要被送去强制勒戒。
“为什么!”
我当初为了省那两千块,结果现在又跳进更大的坑里了!
我有些愤怒地看了看他们,又突然想到应该放低音量,我回想着我哥当时的情况,“一般第一次被抓,交罚款就可以了,不需要强戒。”
他双手撑着桌子,警告着我,说你是警察还是我是警察?现在政策变了,让你强戒你就强戒,需要你来指导我?
他让我们一个个按指纹、登记姓名、电话,还有家庭住址,他还说鉴于我们的年龄,必须二十四小时之内通知我们的父母,在这之前我还在想能不能胡乱编自己的名字和电话。
我心里苦笑,忙活了这么半天,也只是把自己的罪行从贩毒降到了吸毒而已。
那天我问守宫:“那如果我的某个行为做实了呢?没法翻盘了吗?”
“那就赶紧想想你能动用的一切关系。这是你所剩的唯一办法。”
我之前听说过昭觉有个贩毒被判刑的孕妇请自己家的头人做担保,就被放了,只要回自己家头人的办公室去报道就可以。
我说我想给家里族长打个电话说一声,警察同意了。
我的心一直悬着,我希望这个电话能救我。
我必须用这个电话救所有人。
警察的电话先是打到了凉山州的某个派出所,然后转到昭觉派出所,再转到利姆的某个乡镇办公室,最后终于拨通了我所在家支的头人办公室。
我在电话里如实交代了我的情况,我跟他说拉龙死了,我们烧人的时候被抓了,我和朋友还被警察查出来吸毒,我求他帮我给警察写一份担保书,让我回家戒毒,而且总得有人把拉龙的骨头带回去吧!
他虽然在电话里骂了我,但还是愿意帮我一次,并且仅此一次。
我听到他在电话里对警察说:“我们自己人,我们自己来管。几个吸毒的小子……”他言外之意好像是又不是大案,这事就这样吧,给我们点面子。
又等了好半天,头人果真给警察发来了一份传真,我们的救命良方。
内容大概是,我族族人阿机俄切将在三日之内返回昭觉县利姆乡大温泉镇吾合村进行家支戒毒,如果阿机俄切没能按时回来,我将亲自将他移交至成都公安,并将他逐出家支,并且全族人都将面临连坐处罚。
在我眼里这简直就是道德绑架!
我心里不服,这是我自己的事,把全家支人都带上,那他妈的人家不得恨死我啊?
但我也没再说什么,可能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其他人纷纷按照我的方法做了。说起来有点讽刺,至少在今夜,我是他们的英雄。
回家里收拾行李,准备去火车站买票,开门在门口放垃圾的时候,一抬头,我看到远处有个人,居然是她。
她的脸拧着,新旧的泪痕交替,衣服看起来脏兮兮的,膝盖上有伤,还流着血,正一瘸一拐地向我走来。
她好狼狈。
头发乱糟糟的,手里拿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大袋子,身上只穿了一件粉色的吊带睡衣,连胸罩都没穿,鼓胀的胸前顶出了两个小山包,还有激凸的小点,睡衣很短,刚刚盖住屁股,一边大腿的位置还被撕破了一大块,漏出了白色的内裤边。
“怎么回事?怎么弄成这样了?”
我最开始是以为她是来跟我送别的,但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很惊讶。
这时候邻居突然开门了,他路过的时候,看着阿谭的样子,对我们两个翻了个白眼,也许他以为自己正在目睹走廊的家暴现场。
和我的眼睛对上的时候,她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了。
“俄切……我想好了……这次真的想好了,我要戒毒,我们一起戒毒,好吗?”
她丢下手里的袋子,突然扑过来紧紧抱住我。这感觉好熟悉,以前有过吗?未来会有吗?
“这次不要再丢下我了,我跟你走。无论你要去哪里……我都跟你走。”
哪怕是天涯海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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